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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向外一瞥,只見香蘭仍垂著臉兒不說話,小手捏著衣角,一副惴惴不安模樣。宋柯暗道:「她剛來家裡,只怕事事小心,生怕惹主子不快,她好容易做了針線給我,我本該多誇誇才是。」
便將聲音向上提了提,歡快道:「還是你細心,這文具套子大小正合適,上頭繡的梅蘭竹jú取得意思也好,樣子也是外頭沒見過的。」
在一瞧,卻見香蘭仍低了頭不說話。便又將聲音向上提了提,胡扯道:「還有這隻蝴蝶繡得也好,恰落在蘭花上,李商隱作詩云『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你這個還應了典故呢。人人都道江南『慧繡』一絕,我瞧著你比那『慧繡』繡得還好!」
卻見香蘭肩膀一抖一抖的,忽見她仰起頭,臉色通紅,還憋著笑,道:「是不是我一直低著頭,大爺便要將這針線誇成稀世難求的珍品了?」她心裡卻柔軟,再世為人,宋柯性子仍未變,蕭杭便是這般,對誰都不忍說重話,前世她頭一次給蕭杭做帽子,沒想到竟做小了,他也是這樣聞言軟語哄她,一句一句將那帽子誇成天上有地上無,把她哄得咯咯直笑,兩人都說這帽子留給他們的孩子戴……宋柯一怔,無奈的搖頭,臉上卻也帶著愉悅的笑,一抬眼,卻瞧見香蘭靈動的笑容和滿眼的溫柔情意,心便蘇軟了,默默的握住她的手,香蘭掙了掙,卻不曾甩開。他想去親一親香蘭白瓷般的臉頰,卻又怕唐突了她……宋柯猶自沉溺往事之中,此時又聽玥兮來叫門,方才回魂,應了一聲,想起身便走,可看了看那套子,一咬牙,終又抓在手裡,走了出去。
第99章 貴客
宋柯一上午有些昏沉,只覺大儒所講字字句句都仿佛風過耳似的,一走神看見香蘭做的文具套子,心裡便好似有把尖刀刺上一刺,過後又惱怒上來。暗道:「陳香蘭,你個小妮子怎就趕在秋闈之前給我出了這樣一道難題,讓我有一時半刻清淨都不成!你不過個丫頭出身,又怎的不願意為妾了,你我情意甚篤,我又有恩於你,你竟忍心離開我不成?我若是偏不放你出去,把你留在身邊,你又能如何?」可隨後又泄氣,暗想道:「是了,她容貌風韻都好,聰慧伶俐不說,還會一手好丹青,這樣的才情學問,又怎會甘心情願給人家作妾……我就算留住她,她不願意又能怎樣,天天仇恨相對,還不若就此不相見了……」
林錦亭坐旁邊看著宋柯一時怒目而視,咬牙攥拳,一時又精神萎頓,愁眉苦臉,便踢了宋柯一腳,低聲道:「奕飛,你今兒個是怎麼了?往常你上課歡實著呢,兩隻眼盯著大儒都能瞪出窟窿來,今天瞧著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說著壞笑起來,「莫非是害了相思症?」
宋柯瞪了林錦亭一眼。這時雲板聲響,他便將書本糙糙收拾一番,道:「今兒個身子有些不慡利,頭有些疼,回去躺躺。」
林錦亭忙道:「那快讓羅神醫給你去診脈。」接著又笑嘻嘻道,「若是相思症也好治,告訴我是哪家的姑娘,我找個媒婆給你提親去。」
宋柯沒好氣道:「我這病,羅神醫治不好;這相思病你那媒婆也治不了。」說著便走了。
林錦亭不過隨口一說,壓根不信宋柯真箇兒看上了誰,自顧自嘟囔道:「我看不是有病,他今兒個是吃錯了藥了。」
宋柯命小廝牽過馬來,便騎了馬回家。可不知怎的,鬼迷心竅似的騎到宋府后街,來到香蘭住的閣樓底下,仰著頭往上看。只瞧見閣樓上的小窗用石獅子依著支起來,掛著湘妃竹簾,隨著風輕輕搖擺,卻不知那窗里的人正在做什麼,是畫畫還是梳妝,或是做什麼針線……小廝侍墨瞧瞧他主子臉色,暗想:「這是香蘭姑娘的家,莫非大爺想姑娘了?怪道天天魂不守舍的。」便低聲道:「大爺,要不小的去叫門,讓香蘭姐姐出來?她回家也有幾日了,咱們正好接她回去。」
宋柯搖了搖頭,他雖想見香蘭,可此刻心情正煩亂,若見了香蘭又要如何說呢?便嘆一口氣道:「回去罷。」
卻不知香蘭正躲在小樓的竹帘子後頭,悄悄的看著他。只見宋柯仍是風雅如玉之姿,眼巴巴的盯著這窗戶看。香蘭心頭髮酸,卻見宋柯又走了,便默默嘆息一聲,慢慢退了回去。
宋柯撥轉馬頭往回走,見迎面走來個身量高挑的白面書生,也不放心上。待快到宋府後門的時候,便回頭看了一眼,竟瞧見那書生去敲陳家的門!
宋柯立刻勒住馬。
薛氏出來應門,臉上掛著笑,對那書生極稔熟,兩人絮叨說了一番,那書生掏出一包東西遞給薛氏,薛氏起先不肯收,一番推脫後終於收了下來,又款款說了兩句告別,方才關了門。
那書生卻不肯走,揣著手站在樓下往上瞧,出神的盯了好一會兒方才轉回身。正撞上宋柯的目光,不由一怔。
這書生自然是夏芸了,這兩天得了一罐子好茶葉,便巴巴的給陳萬全送來,藉機見香蘭一面,誰知薛氏連門都沒讓他進,心中不由沮喪。一回頭瞧見個公子騎在馬上,生得俊眉朗目,風度翩翩,騎在一匹棗紅色的馬上,身邊還跟著個牽馬的小廝,顯見是富貴人家出身的。
夏芸見那公子一直打量他,臉色陰沉沉的,心中不由疑惑,卻見那公子忽然一撥馬頭便走了。
宋柯轉回到府前進了門,翻身下馬,心中鬱郁,更添了八九分煩躁。那書生的眼神他一看便知在打什麼主意,他怒得喘不上氣,又想去問香蘭那書生是誰,認識多久了,她是否是中意了那人,才要想法子離開他。
正疾步往裡走,卻瞧見院裡停著馬車,因問道:「誰來了?」
門子原就想通傳,但見宋柯一回來便一臉怒容,便不敢上前,此刻見他問起了,忙道:「是顯國公家的內眷來做客,太太說等您回來便往前頭給長輩請安。」
宋柯點點頭,回到房裡換了見客的衣衫,用毛巾擦臉預備見客,暫且不提。
屋中宋姨媽和顯國公夫人韋氏正相談甚歡,宋姨媽笑道:「本該我們先去府上拜訪,倒讓妹妹先到我這兒來了。」
韋氏笑道:「都是拐彎抹角沾親帶故的,誰先看誰不一樣呢?我們這也是回到祖宅來瞧瞧,在金陵也不認得誰,上次在林家咱們一見投緣,尤其這兩個女孩兒也玩得相宜,便該多走動走動才是。」
宋姨媽笑道:「這自然。」
韋氏又道:「十一二年前,在京城的時候,咱們兩家也是常走動的,當時宋老爺是我們老爺的座上客,還帶著小公子到家裡玩,我們府里幾個哥兒、姐兒做壽,都得過宋老爺的墨寶。真箇兒是寫了一手好字。」
宋姨媽悵然道:「可不是,一晃都多少年過去了,孩子們一晃長大了,咱們都老了,我們家老爺……」說著眼裡便泛出淚光,又覺著貴客在場不可放肆情緒,便強笑道,「瞧我,淨說這些話做什麼。」一疊聲吩咐丫鬟重新擺瓜果茶點來。
韋氏忙道:「不必那麼周到,來這兒就為了說說話,敘敘舊……說到孩子,你們府上的哥兒也十六七了罷?」
宋姨媽提到兒子登時便心花怒放,含笑道:「可不是,過了年就十七了,跟我們家老爺一個稿子裡刻出來的,他爹去了之後,可吃了不少苦,帶著我們孤兒寡母的出來自立門戶,讀書卻上進,已經是秀才了,今年秋闈便要考舉人。不是我誇嘴,我們大哥兒學問好著呢,每回院裡頭考試都是甲等,若不是前兩年為了家事耽誤了他,他只怕早跟我們老爺一樣考了進士。」
韋氏臉上含笑而應,心中卻不以為然,暗道:「不過才十七歲就想考上進士?她當買菜那般簡單呢。本朝二十歲之前考中進士的一個手就能算出來,她兒子不過有些才學,哪就如此托大。」口中卻道:「還是老姐姐有福,得了這樣的兒子,後半生就有靠了。」
這句話正撞宋姨媽心坎里,頓時笑個不住,又見鄭靜嫻坐在右下的椅子上,捏著帕子,雖生得不夠柔美,卻也是個美人,端得一身大家氣派,沒口子贊道:「妹妹別說我,你也是有福的,瞧嫻姐兒真箇兒好相貌,通身的氣派我見過的小姐沒一個能比上。可有婆家了?」
韋氏嘆道:「沒有呢,也是愁人。」
正說著,宋柯走了進來,拱手施禮道:「晚輩見過夫人。」
韋氏還是頭一遭見到宋柯,見他儀容俊美,如皎皎朝陽,身穿一身桑染色的直綴,繫著蓮花腰帶,愈發風度不凡,驚喜道:「這孩子,這樣的品格,我們家那幾個哥兒都要比下去了!」左看右看都覺著好,對宋柯立時慈愛起來,殷殷笑道:「不必叫我『夫人』,怪生分的,論輩分你叫我一聲姨媽,我喚你一聲外甥,都是合情理的。」
宋柯抱拳應下。宋姨媽又介紹鄭靜嫻,宋柯作揖以「妹」稱之,鄭靜嫻起身回禮。
廝認完畢,韋氏又細細問宋柯都讀什麼書,平日做些什麼,去哪個書院,先生是誰。宋柯本想在前頭虛應一下便回去再細細琢磨香蘭的事,沒料到韋氏拉住他問個不住,他也不好駁貴客的面,口中只好客氣應對著。
那宋姨媽本就看自己兒子是一朵花,她深居內宅,平日也沒個機會誇耀,如今見有人識貨,便格外興奮起來,應和著韋氏的話,將宋柯從裡到外誇說一番,誇得連宋柯都坐不住,耳根紅了起來,連連給宋檀釵打眼色。
可宋檀釵卻仿佛沒瞧見似的,反而跟他擠擠眼睛,用帕子捂著嘴偷笑。
韋氏聽宋柯小小年紀又管著鋪子田莊,看他的眼神便又柔和了兩分。
一時話說完了,宋柯方才告辭出來,到院中見院裡的桂花開了,想起香蘭曾笑著跟他說:「等到秋天,院子裡的桂花兒開了,就摘些做桂花釀。市面上的桂花釀又甜又鬧,我做得清香些,到時候揉著桂花釀做些糕餅,不知多麼好吃呢。」他盯著那桂樹看了好一會兒,方才重重嘆了口氣往回走,到垂花門處,忽瞧見一方帕子飛到他腳下,抬頭一看,見鄭靜嫻同一個丫鬟不知何時已走到他身後。
鄭靜嫻往日裡都是英氣打扮,不過穿些玉蜀色、千糙色的淡色衣裳,髮髻也是簡簡單單梳上一梳,脖子上一個赤金項圈,便不再有旁的首飾。而今日卻穿了件桃色的大鑲大滾滿繡芍藥花衣裙,頭上細細密密的梳著髻,垂著赤金滴珠小鳳釵,臉上用了些脂粉,這一打扮便將她渾身的英氣柔和了些許,倒是端端正正的大家閨秀模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