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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宋姨媽神色這才嚴肅起來,拍了拍炕桌道:「我省得了,明兒個就讓檀姐兒偷偷查查,看大哥兒房裡丟了東西沒。」
郭媽媽道:「不光如此,我瞧著香蘭的面相也不好,不是個多福多壽多子的富貴相。」
宋姨媽素知郭媽媽有些相人之術,連忙追問:「怎麼個不好?我原還瞧著她面善,眉清目秀的,腰細屁股圓,是個宜男之相呢。」
郭媽媽故弄玄虛道:「太太有所不知,這等顏色太出挑的女子,反倒不好娶進來,你看她面如桃花色,《麻衣相法》里可說了『面如桃花者,必妖。』就是說,這樣神色像桃花一樣嬌嫩的,必是yín邪之人,恐生子不早矣,可不是什麼有福之相,搞不好會讓人資財散盡,窮家破業,還要克人命呢!」
宋姨媽一聽「克人命」三個字便大吃一驚,忙忙的說:「這可如何是好,她克不克我們大哥兒?」又拉了郭媽媽的手道,「虧得有你,我竟不知道有這樣的事,唉,若不是大哥兒說你在此地成天想起芳絲如何死的,怕你傷心,否則我真捨不得讓你這般去了……」
郭媽媽心中一喜,剛想說「不礙得,願意在這兒陪著太太。」便聽見門響,宋檀釵扶著香蘭的手推門走了進來,見了郭媽媽笑道:「媽媽還在這兒跟太太難捨難分呢?門口的馬車早已備了多時了,方才還巴巴打發綠豆來問,郭媽媽何時啟程。」
郭媽媽心裡一緊,忙道:「太太捨不得我,我……」
香蘭卻向前邁了一小步,道:「媽媽趕緊去看看,方才你收拾好的箱子從馬車上顛下來,摔在地上,七零八碎的東西撒了一地,小麼兒們要去收拾,我怕人多手雜偷拿了媽媽的東西,便命他們散著,沒讓再動。」
郭媽媽勃然色變,宋檀釵卻似笑非笑道:「媽媽給太太磕了頭就趕緊去瞧瞧罷。」
宋姨媽急忙忙便往外走,到後門一瞧,只見箱子四敞大開,裡頭除了她和芳絲慣用的那幾樣釵環及主子賞的玩意兒,其餘藏的玩器首飾一樣都不見了,箱子底的銀票卻沒動,頓時手腳冰涼,嚎了一聲:「哎喲!挨千刀的畜生們!」
卻聽背後有人冷冷道:「媽媽這是罵誰呢?」只見宋檀釵走來,命左右的婆子道:「去按著她的胳膊。」又對玥兮珺兮道:「去給我搜一搜。」這二人上前便往宋姨媽衣襟里掏,一摸果然是硬的,渾身連著摸出十幾樣貴重的首飾。
宋檀釵臉色陰沉,指著一個寶石戒指道:「這分明是太太的陪嫁,我這就去問問她,是不是賞了你了。」
郭媽媽腿都軟了,痛哭流涕道:「姑娘饒命,好歹給我個體面罷!」
宋檀釵厭惡的看了她一眼,命道:「把她捆起來扔到馬車上。」
郭媽媽嚎啕不止:「姑娘饒了我罷!」
宋檀釵大聲道:「還不趕緊把嘴堵上!」
有人往郭媽媽口中塞了塊抹布,七手八腳的捆成一團。
香蘭問道:「姑娘還打算把她送到京城裡?」
宋檀釵微微蹙了眉:「這樣的人送到老宅里也不安心,我是想賣了她,就怕母親不答應。」
香蘭默嘆一聲,這郭媽媽縱然可惡,可如今死了女兒,孤身一人,倒也著實可憐,既然已將人打發走,只要日後遠遠的不再相見就是了,何必做絕。便道:「聽說當初老爺去世,郭媽媽始終伺候太太左右,這些年到底也有些苦勞,若這樣賣了,傳揚出去也說宋家不仁慈,聽大爺說過,他還有個侄子在揚州,不如把她送到那兒罷。」
宋檀釵點點頭,對趕車的道:「別往京城送了,直接送到揚州郭媽媽侄子府上,告訴她侄子,好生看管,不得讓她再到宋家來!若看得住,每年宋家給五兩銀子;若看不住,也要他自己掂量掂量。」
她二人正站在馬車跟前,方才郭媽媽聽宋檀釵說「想賣了她」等語,怒得雙目都將要瞪出來,口中「嗚嗚」的,渾身掙個不住,可後來又聽香蘭說讓人送她到揚州親戚家裡,頓時便怔了,她萬從沒想過,已到這個地步,香蘭還為她說上一句話。只覺渾身瞬間沒了氣力,死了一般癱在馬車上。
其實她自個兒心裡也隱隱明白,芳絲自盡怨不得香蘭,可她只有找個人恨,才能舒服好過些。若不是香蘭來到宋家,她們母女便還是好好的,做著二層主子,吃喝穿戴體面光鮮,大爺雖看不上芳絲,卻始終和和氣氣的,再磨上一兩年請太太做主,大爺遲早都能將她收房。可如今呢?
芳絲被裝殮進棺材孤苦伶仃的葬在地底下,宋家連她上吊的房梁都換了,眾人團團圍著香蘭,就如同當初團團圍著芳絲一樣……郭媽媽閉了雙眼,淚滾滾的涌了出來。
第97章 挑明
郭媽媽已被送走,宋檀釵回來稟明宋姨媽道:「郭媽媽改了主意,要去揚州投奔她侄子,女兒想著她孤苦無依,身邊再有親人照料頤養天年也好,每年宋家再送些銀子,也算是個心意了。咱們家已替芳絲辦了喪事,做了法事,又善待郭媽媽,天大的人情至此也該換完了。」
宋姨媽嘆氣道:「這般也好。」看見香蘭站在門口,想起郭媽媽臨行前跟她說的話,仔細打量,果見香蘭生得面若桃花,心裡不由堵得慌,暗道:「她一來,就因著她的原由讓大哥兒趕走了我身邊最可靠的兩個人兒,郭媽媽說得極是,這不是窮家破業又是什麼?」對香蘭添了幾分不喜,揮手道:「你們去罷,我要歇歇。」
宋檀釵便和香蘭退下,暫且不提。
經此一事,宋檀釵卻發覺香蘭穩重可靠,逐漸親近起來,時不時一處做活兒玩笑,倒也相宜。宋檀釵對宋姨媽道:「原瞧著香蘭不過是生得貌美些,如今經了事才知道是個溫和妥帖的人,談吐見識比那些千金小姐還強呢。」
宋姨媽哼道:「小門小戶家的,能有什麼見識?」
宋檀釵道:「娘可別這麼說,前些日子我發覺廚房的媳婦子偷拿家裡的東西賣了賭錢,還虧空帳上採買的銀子,我怒極了就要把她趕出去。香蘭知道便攔了我,道:『我知道姑娘是個眼裡不揉沙子的人,可這僕婦已有悔意,她婆婆跟了宋家裡幾十年了,如今也過來巴巴的求情,若這般把人趕出去,恐怕寒了一眾老僕的心,不如給她換個差事,今後再犯便發落到莊子上罷。』我想想覺著有理,便把人換去洗衣裳了,香蘭又說:『洗衣裳是個受累不討好的差事,她若認認真真做下去,便不枉費姑娘的苦心,日後還可以用;她若做不下去,姑娘輕輕鬆鬆把人從府里打發出去,也沒人會挑出理來。』又囑咐我這事不宜聲張,我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呢,就有下人在議論說我寬厚,碰上這樣的奴才還知給個悔過的機會,是憐下的。那媳婦子洗了幾天衣裳,自個兒便撐不住告病了,我便把人打發到莊子上,這沒費力氣便成全個好名聲,還把那宵小之輩趕了出去,你說這不是有見識是什麼?娘還懷疑她心性,讓我查哥哥房裡的東西,哥哥房裡一樣兒東西都沒丟,就連平日裡用些散碎銀子都記著帳呢,娘還有什麼不放心的?郭媽媽臨走時順了家裡這麼些東西,若不是香蘭,只怕就讓那個老刁奴卷包跑了呢。」
宋姨媽背過身,顯見是不愛聽,宋檀釵也便不在提了。
卻說日月如梭,夏日將盡,轉眼便已立秋。
香蘭將一盆茉莉搬到屋裡,把窗子放了下來,輕手輕腳給宋柯端了一碗湯,放在他案頭,宋柯正做文章,把筆放在青花瓷筆架上,把湯端起來聞了聞,道:「今兒是排骨湯?」
香蘭道:「枸杞排骨湯。今兒早晨就用文火熬著,肉也都軟爛了。」手腳麻利的將書層層疊疊碼好。
宋柯道:「太太那屋送去了麼?」
香蘭道:「玥兮送去了……唉,我不知什麼地方討了太太的嫌,太太總不願見我似的。」說著嘆了口氣。
宋柯皺起眉頭,原來宋姨媽前一陣子總和他提起香蘭品性不好,後來品性的事不再提了,轉而說香蘭有個「窮家破業」的面相,不能留在家裡云云。他聽了隨口應付幾句,聽得多了便道:「娘是從哪兒聽來這些個無稽之談,香蘭品性我最清楚不過,房裡的散碎銀兩和銅錢從來沒見她動過,娘不信去問問玥兮、珺兮。還有什麼面相,純粹是江湖術士之言,小時候還曾有人說我活不過兩歲,如今不也平安長大成人了?」
宋姨媽從此便不再說,他以為此事就揭過了,沒想到宋姨媽仍耿耿於懷。宋柯仔細想想,他娘倒是在意這些鬼神怪力的論調,便打算過幾日攜全家上甘露寺拜佛,到時候給寺里和尚些銀子,讓他當著宋姨媽的面好生誇讚香蘭的面相,也解解宋姨媽的疑心病。便道:「沒什麼,她就是因為郭媽媽走了不自在,你旁的不必多想。」
香蘭又默默嘆息一聲,自己怎能不多想呢?她如今慢慢謀劃和宋柯的良緣,出身已是差了一層,倘若宋姨媽再不喜歡她,便是難上加難了。
宋柯看著香蘭站在他身邊把寫廢了的紙一張張收拾起來,那素手纖長,指甲透明光潤,露著一段雪白的腕子,便去握香蘭的手,把她拉到身邊來,悄悄在她白嫩的臉上偷了個香,見香蘭耳根紅了,偏又不讓她走,輕輕捏她的指甲道:「別人在指甲上染鳳仙花,你怎麼不染?」
這些時日朝夕相處,二人耳鬢廝磨已然頗有情意,香蘭卻仍有些羞澀,想將手抽回來,宋柯卻攥著沒動,只得道:「染那勞什子做什麼,怪俗氣的。」
宋柯笑道:「染不染都好看。」在手裡摩挲端詳著,道:「你這一雙手巧得緊,前一陣子給我做的香囊,上頭繡了個楓葉和鳴蟬,精緻得跟什麼似的,俢弘見了就搶,幸虧我奪得快,否則那香囊定讓他搶了去。他問我是誰做的,我說是在外頭買來的,他還硬讓我給他買一個。」
說著把腰間的香囊解下來,看了看道:「這花樣子畫得也好,竟有七八分『蘭香居士』的味道。」
香蘭一怔,道:「你也知道蘭香居士?」
宋柯笑道:「誰不知道呢?畫技出了名了,意境也有趣兒,坊間有高價兜售其人作品的,可許多人瞧了都說形似神不似。聽說你爹跟她有過些交情,手裡有些他的畫作,還有人跟我打聽,想買上幾幅呢。」
宋柯的笑容便如同三月的春風,夏日的細雨,看著他眉毛微挑,眼睛和嘴唇都變成彎彎的半月,香蘭心裡的憂愁瞬時隨著那笑容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