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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芳絲的臉蛋立刻紅了,嬌羞的看了宋柯一眼,饒是她口齒伶俐,這會子竟說不出話,慢慢退到宋姨媽身邊去了。

    宋姨媽和郭媽媽對了個眼色,兩人都是一副笑模樣。宋柯看在眼裡,微微垂了頭,片刻道:「芳絲這些年伺候母親盡心盡力,勞苦功高,只是年歲也漸漸大了,母親回頭留意給她找個好人家,到時候我也給她添一副嫁妝。」

    話音未落,芳絲便白了臉,眼淚便在眼眶裡轉了,宋姨媽一怔,看了看郭媽媽,臉上有些尷尬,卻也不願違兒子的意,道:「說得是,自然不能虧待了芳絲。」

    宋柯也不再坐,起身告辭,郭媽媽送到門外,宋柯忽停了腳步轉身道:「芳絲到底是太太房裡的丫頭,日後再做針線也先緊著太太的,為我做褲子熬壞身子,一來我心裡不忍,二來她若是病了,太太房裡的活計誰去做呢?」

    郭媽媽心裡又是一沉,連連道:「大爺說得是,日後只讓芳絲做太太的針線。」

    宋柯點到為止,轉身出去了。

    郭媽媽只覺得宋柯的話鋒不對,進次間一瞧,只見芳絲正在房裡抹眼淚呢,上去詢問,知道她昨天與香蘭口角了幾句,郭媽媽急道:「跟你說過少招惹香蘭,你偏偏不聽,這廂一點餘地也不給自己留了!」忙不迭的帶了糕餅給香蘭賠禮,回來後對芳絲長吁短嘆道:「今兒個我又仔細瞧了香蘭的模樣,生得跟仙女兒似的,說話辦事滴水不漏,怪道大爺放在心上。她這樣跟你撕破了臉面,便知不是能容人的,日後大爺娶了大奶奶回來,自有她的日子受,你何必跟她爭在這一時?聽娘的話,從今往後離她遠遠的,千萬別再惹大爺不痛快。」

    芳絲哽咽應下,心中暗恨宋柯無情,恨香蘭攪了她的好事,暫且不提。

    卻說香蘭收拾了宋柯的屋子,便到畫了一張蟲糙圖,題上「蘭香居士」四個字,取出一方印章,在印泥上蘸了,用力按在下方。她的畫配色落筆從雅,卻也有個別濃艷鮮麗,花糙多從寫意,蟲兒卻以工筆細細雕琢,風雅活潑,別具一格。因市面上極難見到這樣情趣的畫卷,故極受閨閣里太太小姐喜愛。

    前一陣,因香蘭進林府,沒時間作畫,僅有兩三幅讓陳萬全賣了便再難尋覓,一時間竟把這畫的價格炒了幾番,以至坊間有了仿製之作,卻到底不如香蘭所畫意境可愛。這陳萬全雖說是個不靠譜的,卻善鑽營,能說會道,又將這畫吹噓到十分,現今一小幅畫便賣到七八兩銀子,喜得陳萬全渾身骨頭髮輕。

    香蘭卻不肯多畫,只畫上一兩小幅,陳萬全一掛到店裡便賣個精光,一時「蘭香居士」的名頭響亮起來,一干文人墨客均已藏上一幅為榮,以至這畫愈發貴重起來。

    香蘭畫完只覺房中悶熱,從窗子探頭一望,只見天上烏雲密布,知是要下雨了,忙取了傘,到廊下把綠豆喚來道:「今早大爺走的時候只怕沒帶著傘,你去書院送一趟,快去快回罷。」綠豆拿了傘去了。

    香蘭把畫收了,想著畫作還是不留在宋家的好,便拿了把傘,悄悄從後門出去回了家,見陳萬全不在,便把畫交予薛氏,叮囑幾句道:「娘過半個月再把畫給我爹,不可賣得太過頻繁了,這東西一旦不精貴便落了價格。過段日子我便不畫蟲糙了,改畫山水,若也能賣個高價便再好不過。」又道,「爹爹原先說這畫是我畫的,如今萬萬不可,讓爹爹改口,只說自己是走嘴了亂吹噓,這畫實是遊歷四方的文人畫的,先前住在靜月庵贈了我幾幅,一直珍藏至今才拿出來賣掉。」

    薛氏連連應了,將畫小心翼翼收了起來,道:「你爹說了,這樣一幅,用上好的烏木捲軸裱起來,可就是了不起的價兒呢。」

    香蘭見天色黑如鍋底,便糙糙同薛氏說了兩句出了門,剛出去便聽天上轟鳴,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的砸了下來,香蘭連忙撐開傘,提了裙子快走幾步,到宋府後門處,卻瞧見有個穿青色棉布長袍的書生站在屋檐底下避雨。

    香蘭走上前仔細一瞧,才看清此人正是夏芸。

    原來夏芸聽了夏二嫂說了香蘭之事,心裡便不大樂。他跟幾個同窗閒暇時也曾議論各家小姐,甚至青樓當中的煙花女子。他生得有幾分俊朗,氣質文雅,又是讀書人,好些人家都對他中意,街里街坊的大姑娘小媳婦也愛跟他搭訕兩句,悄悄送個荷包帕子之類。一回他和幾個同窗在街上閒逛,怡紅院的小翠仙在繡樓上嗑著瓜子倚欄而笑,從頭上摘下朵花扔到他身上,引得周遭又妒又慕,爭相著打趣兒他。他當時紅了臉兒,心底里卻止不住得意。向上微微一瞥,只覺那小翠仙丰姿冶麗,眼波一盪便是萬種風情,饒是他會把持自己,心眼也忍不住蘇了一蘇。

    可自見了香蘭,又覺著小翠仙縱然風流標緻,但到底落了下乘,遠不如香蘭清麗貴氣。這樣一思一念的,書也讀不下去,索性出去逛逛,途徑陳萬全坐堂的當鋪,見著店裡牆壁上掛著一幅香蘭畫的《白菜櫻桃圖》,運筆靈秀,淡雅清新,不由心旌搖曳,暗道:「能畫如此佳作,非是胸中有丘壑的人所不能得也。」心中愈發思慕。

    從店走出去,不知不覺間竟走到香蘭家門口,心底里盼著能再見她一面似的。見香蘭不再,心裡不由失望,在巷子晃了一回,仍不死心,不成想天忽然下起大雨,便急匆匆的跑到宋府後門的屋檐底下避雨。

    他方才瞧見有個女孩兒撐著傘過來,便覺著是香蘭,等走到跟前,那雨傘微微揚起,露出一張芙蓉似的臉和一雙黑瑪瑙似的眸子,夏芸登時覺著心裡仿佛揣了十幾隻小兔兒,「怦怦」亂跳起來。

    第90章 暗起

    香蘭心道:「既然已見過夏芸,再裝不認識便不好了。況且這雨一時半刻也下不完,不如借他一把傘讓他家去。」她心裡到底敬重讀書人,見他肯賣字抄書貼補家用,便又添兩分尊重,微微行了禮笑道:「原來是小夏相公,怎麼在這兒躲雨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香蘭本是隨口一問,卻正問到夏芸心虛之處,他本就是來這兒偷瞧香蘭來的,聽了這話臉色發紅,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香蘭卻以為夏芸只見了自己一面,已不認得她了,便笑道:「我是陳萬全的女兒,昨日咱們見過的。」

    夏芸方才拱手行禮道:「這廂有禮。」

    香蘭便道:「天上的雲這樣厚,只怕雨一時停不了,你且等等,我去給你那把傘。」

    夏芸恨不得同她多呆片刻,怎願意讓她去拿傘,又想讓香蘭青眼有加,便輕咳了一聲說:「常言道『下雨天留客』,留的一般都是貴客,便由它下罷。上一回我去給文昌大帝敬香,原本萬里無雲,忽然颳起一陣大風,也同今日這般下起大雨。當時觀里的道長便同我說,這是老天爺留貴客的意思,所以姑娘不必去拿傘,只管讓它下便是了。」

    香蘭被這一番話弄得發怔,心道:「這樣沒頭沒腦的說這一番話是什麼意思?」瞅了瞅夏芸嚴肅矜持的臉,忽而明白過來,暗道:「『老天爺留貴客』,他的意思是自己便是那個『貴客』罷?」想笑出聲卻又忍住,抿著嘴笑道:「這麼說公子實在是不凡啦,就連去上香,老天爺都要下雨給留住。」

    夏芸正是這個意思,他自小讀書出類拔萃,被人誇讚慣了,人人都道他定然是文曲星出世,日後必將出人頭地,當官做宰。他聽慣了誇耀,便也認為自己不凡,日後必將大展宏圖,可口中卻連稱「不敢」。

    香蘭強忍著笑,心說:「這迂腐窮酸書生,倒也呆傻有趣。」口中說:「那這樣一來,我就更該給小夏相公去拿把傘,若是淋壞了老天爺都要留下的貴客大才子,可就罪過了。」

    夏芸聽出了香蘭的調侃之意,卻只覺著她說話伶俐可愛,想再說些什麼,卻見香蘭叩了叩門。守後門的婆子開門見是香蘭,知她是宋柯格外看重的,宋柯還特特吩咐過她:「香蘭家就住在后街,倘若她要偶爾想家了,要回去看看,你不必聲張,悄悄給她開了門讓她回家便是。」故而滿面堆笑道:「姑娘家去回來了?」

    香蘭笑道:「是,還勞煩媽媽給開門。」說著把從家回來前帶的一壺酒塞到那婆子手裡道,「這是家裡釀的酒,不比外頭的,媽媽吃兩口嘗個新鮮罷。」

    那婆子笑道:「那我就厚顏收了。」心中卻想:「且不論相貌,這香蘭說話行事就比芳絲高明十倍,說話總是帶著笑,和和氣氣的,辦事總是讓人心裡舒坦,芳絲卻每每一副輕慢模樣,怪道大爺瞧不上芳絲呢。」側過身給香蘭開門。

    香蘭道:「媽媽房裡可還有餘下的傘?原先我家的舊鄰居,在外頭避雨呢。」

    那婆子道:「正巧有一把。」顛顛兒的拿了一把傘來,香蘭從門fèng接了,把自己手裡那把遞與夏芸道:「拿去罷,回頭得了閒兒,就把傘送到我家裡就是了。」

    夏芸還想再說兩句,卻見香蘭一閃身,靈巧的進了門,那朱紅色的角門便「咣當」一聲關上了。

    夏芸怔怔站了半晌,有些悵然若失,可轉念又想《白蛇傳》那出戲文里,白娘子和許仙可不是就因一把雨傘結緣麼,如今這一遭可是又應了典故,心裡頭復又歡喜起來,撐著傘去了,暫且不提。

    卻說香蘭回房,重新換了一身衣裳,又對著鏡子重新梳了個頭,想到方才夏芸的模樣,不由笑了起來。

    如今畫作賺錢,她心裡也敞亮,若是這樣積攢一段時日,家裡便能買房買地了,到時候用心經營,她爹再去收些古玩來賣,天長日久沒個不富裕的道理,雖說她出身差了些,可家境殷實了,自己又書畫過人,卻也並非配不上宋柯。她凡事雖不強求,但自始至終都不是屈居人下之人,哪怕瞧得見一線希望,她也要把日子過得紅火了。

    香蘭同房裡丫鬟們說笑了一回,忽見宋檀釵的貼身大丫頭卷華來了,香蘭等急忙讓座沏茶,卷華坐下便笑道:「我們姑娘打發我來請香蘭姐姐幫個忙。咱們姑娘在林府叨擾了多日,如今想在家裡宴請林家幾位姑娘,還有顯國公家的千金,聽說香蘭姐姐會做些細緻的菜餚,還請到時候做上兩三樣兒,也省得去外頭找廚子了。」

    香蘭滿口答應。宋檀釵是個安靜人,同宋姨媽住在一處,卻天天連屋門都不出,她院子裡的鞦韆也從沒見她盪過,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原先宋檀釵一直在林府小住,自從她被宋家買了,宋柯便派了馬車,將妹妹接了回來。香蘭愛屋及烏,因宋柯之故,對宋檀釵也多有愛護,做了新鮮吃食總給她留一份。宋檀釵也每次都有回禮,有時送來一盆花,有時送來時鮮果品,一來一往的倒也和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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