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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香蘭用手輕輕摸著玉蛙,暗想道:「不知趙月嬋什麼時候要把我發賣了,如今我臉上都是傷,怕也賣不出高價,更賣不到好地方。若是找不到人來救我,這些東西便要妥帖收著,興許買通了誰便能救我一命。」把東西仔細貼身藏好,便靠下來閉目養神,心裡默默背誦經文。
也不知過了多久,香蘭縮在墊子上迷迷糊糊的睡著了,醒來時只覺飢腸轆轆,臉上也痛楚難當。從門fèng往外一望,方知已過了正午,此時眾人已用過飯,院子裡靜悄悄的,日頭白花花曬在地上,一個人都瞧不見。
香蘭默默嘆了口氣,走到水缸邊舀了一瓢涼水喝,低頭一照,只見臉腫得愈發厲害,雙頰已青紫得不成樣子了。正發愣的功夫,忽聽門口有人小聲喚道:「有人在裡頭嗎?」說著從底下門fèng里探進一條帕子,上頭有幾塊糕點。
香蘭連忙走過去,從門fèng一瞧,只見汀蘭站在門口,一臉慌張。原來汀蘭昨晚上聽見動靜,知道香蘭被趙月嬋責打發賣。她憐憫香蘭處境,卻也懼怕主人yín威,念著和香蘭有幾分情義,便悄悄的送來些吃食。
香蘭猶如垂死之人見著一線光輝,連忙趴在門上,低聲哀求道:「汀蘭,汀蘭,我求你件事,我這兒有個玉佩,你拿著去……」
汀蘭卻已嚇破了膽,打斷道:「香蘭,我給你送吃的已是冒了天大的險,旁的便不能再管了,你好自為之,我得走了。」急急忙忙的跑遠了。
香蘭把頭重重撞在門上,心裡那一簇剛燃起來的火猝然熄滅。她慢慢蹲下,把那糕拿起來,拈了一小塊兒放在嘴裡含軟了才慢慢咽下,淚卻從眼眶裡湧出來。她心裡明白,汀蘭肯冒險送吃食給她已實屬不易,如今不相幫也是人之常情。可她心裡仍止不住失望,淚流到嘴裡,又苦又澀。
她當初入府是因為爹娘意欲讓她嫁給林府體面奴才的兒子,她萬不甘願才進府謀取機會脫籍。可到了林家才發覺事事身不由己,身為奴才,又無依無靠,唯有割捨一身傲骨,事事忍氣吞聲。先是曹麗環百般欺凌,她百般設計才脫離虎口,到了嵐姨娘房裡,本想過幾天太平日子,再尋個有根基的僕婦做靠山,熬幾年便能脫籍出府,誰知又變生不測。
她有時候覺著自己快熬不住,不如死了乾淨,可咬牙之後,卻發覺自己竟能也能將這些苦楚都吞下去,卑微的抱著那一絲希望。
她抱著膝蓋仔細想了許久,忽想到這兩天春菱正犯咳嗽,每天吃了飯都要到小廚房煎藥吃。春菱圖近,每每都走到這處小房來。春菱與她並不算交好,甚至隱隱還有些敵意,可無論如何,她都要試一試。
香蘭縮在牆角里耐心等待,天色擦黑的時候,春菱果然從不遠處走了過來。香蘭心中一喜,趕忙湊到窗子前頭,把從櫃裡翻出的小炭塊從窗子丟出去,一連兩顆都砸到春菱身上。
春菱嚇了一跳,停住腳步往四周看。香蘭連忙又丟了一顆,正砸在春菱肩膀,見春菱朝這邊望過來,便小聲喊道:「春菱,春菱,你離進些,我是香蘭。」
春菱驚愕得睜大雙眼,遲疑的靠了上前,低聲道:「香蘭?迎霜她們說你病了,家去了……」靠到跟前,從破爛的窗紙中看到香蘭高高腫起的臉,不由大吃一驚,失聲道:「你……你這是……」
香蘭連忙示意她噤聲,流著淚道:「好姐姐,我被冤枉,被大奶奶關了,眼見就要發賣,還求你救我一救。」說著遞出那個碧玉蛙,道,「求你把它拿到臥雲院,給宋大爺,讓他能把我買了去……我床下的匣子裡有二兩銀子,還有根釵,你儘管拿去罷,只求你幫我這一回,你的大恩大德我粉身碎骨也忘不了!」
春菱遲疑道:「你說受了冤枉,什麼冤枉?」
香蘭咬牙道:「我的冤枉是大爺要抬舉我,大奶奶便要將我賣了。」
這一句話春菱便明白了,心裡一沉,只覺此時擔著莫大的干係。正猶豫間,又聽香蘭道:「好姐姐,我只求你把這玉佩交給宋柯大爺,讓他買了我,別讓大奶奶把我賣到窯子裡……」說著便跪下來,春菱看不見她在屋中做什麼,卻能聽得「怦怦」作響,香蘭顯見得正在磕頭。
春菱剛要說話,卻瞧見迎霜等人從不遠處走來,連忙攥著那玉蛙急忙忙走了。待回了房,春菱坐在床上,還覺著胸口一陣亂跳。
她確實不大喜歡香蘭。她自詡才幹不差,一心要在丫鬟里拔個尖,秦氏房裡能人太多,她熬不出頭,如今到了青嵐身邊,卻是被事事倚重。誰想憑空多出個香蘭,雖然不與她爭,可待人隨和,小丫頭子都喜歡她,又得了林錦樓的青眼,讓春菱多少有些吃味。可如今看了香蘭這番形容……春菱微微打個寒戰,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當丫鬟還是如她這般姿容平常的好。她到底不是心腸歹毒之輩,往日裡對香蘭的嫉妒如今倒化成了可憐。就連她也不得不承認,香蘭為人和性子都是討喜的,謙和柔軟,不愛爭閒氣,也不搬弄是非長短,有什麼事求到她,也總是幫著盡心盡力做好。
只是幫她去臥雲院遞那玉蛙……春菱卻猶豫起來,她實在是懼怕趙月嬋,不想惹麻煩上身,可又想到香蘭流著淚哀求她「別讓大奶奶把我賣到窯子裡」,心裡一時搖擺不定。一夜都未曾好睡,第二日清晨,終一咬牙暗道:「香蘭真真兒是個可惡的,原先在房裡便噁心我,如今又給我出了這樣的難題,我若不幫她這一遭,一輩子的良心怎能過得去!」攥著那玉蛙便去了臥雲院。
進院子瞧見個丫頭正在澆花,便問道:「素jú呢?」那小丫頭認識春菱,知道春菱同林錦亭的通房丫頭素jú是當年一同進府的丫鬟,頗有些情義,便笑道:「三爺剛起床,素jú姐姐正伺候呢。」說著進屋把素jú叫了出來。
素jú笑道:「什麼風兒把你刮來了。」
春菱迎上前笑著說:「我這回來可是有事求你。嵐姨娘剛沒,屋裡事多,想求你得了閒兒幫我做些針線。」
素jú道:「這有什麼難,你且等等,待三爺去書院讀書去,便細細跟我說。」
春菱忙道:「三爺去書院是跟宋大爺一同去麼?」
素jú點點頭道:「可不是,宋大爺剛來,倆人正在屋裡呢。」
此時卻見宋柯一邊走出來,一邊回頭道:「俢弘,你快些,我在外頭等你。」
春菱一見,立刻如獲至寶,推了素jú一把道:「你快進屋伺候去,我等你。」看素jú進了屋,便快步挪到宋柯身邊,將掌心中的玉蛙送到跟前,低聲說:「宋大爺,香蘭讓我給你送這個東西來,她說她被大奶奶冤枉,關了起來,這幾日就要被賣到窯子裡,求你把她買了去。」
宋柯臉色頓時沉了下來,把那玉墜拿在手裡。他這些日子只聽說林錦樓看中了香蘭,一直想去要人,可林錦樓卻出門了,誰想今日卻得來這樣的消息。問道:「她被關在哪兒了?」
春菱道:「關在知春館的一間小房裡……宋大爺,奴婢冒死來送信兒,你就當我不曾來過罷!」
宋柯忙道:「這個自然,我絕不能說出去。」春菱福了福便走開了。
宋柯凝神想了想,買出門招手把貼身小廝綠豆喚了過來,掏出一隻對牌,吩咐道:「你去跟帳上說,我要支一百兩銀子。」說完沉吟片刻,道,「支三百兩罷,快去快回。」綠豆得了令,揣著對牌去了,暫且不提。
卻說畫眉,揣了那帳簿回家,一夜無事。第二天她爹就催她回林家,對她道:「沒事回來住一宿,也該回去了,雖說大爺不在,可你賴在家裡,也讓府里人說閒話。眼見咱們家如今日子好了,你哥哥也在軍裡頭受樓大爺照拂,你可得精心伺候著。」
畫眉冷笑道:「咱們家過得好了,你可別忘了這是你當初賣閨女得的好處。」
她爹一聽這話便縮著脖子不吭聲了。畫眉的本姓杜,她爹名喚杜愈,本是個七品把總,卻因貪污被彈劾,丟了烏紗,又牽連出糙菅人命等案,傾盡家財保住了命,可全家被判成了軍戶。杜愈為了一家前程,把庶出的大女兒送給大官家做妾,後又被轉送給林錦樓,做了通房,這女孩兒便是畫眉了。
杜愈對畫眉到底含了愧,又因全家要指望她,被頂撞兩句也便裝聾作啞了。
第81章 脫困
畫眉哼一聲,扭身進了屋,她生母劉姨娘跟在她身後道:「大姐兒,你少跟你爹生閒氣,他說得也有幾分道理,他是心疼你才……」
畫眉一瞪眼道:「他有什麼理?不過是作踐我,他怎不把那幾個嫡出的閨女送去當人小老婆?你們知道我在府里是怎麼熬日子的,只會說閒話。」
劉姨娘唉聲嘆氣道:「那能怎麼樣?若是你爹沒出那檔子事,你這會子也是個殷實人家的正頭奶奶,我每日都在想,林大爺家裡那極利害的女人不知要怎麼欺負你……」說著便開始抹淚兒。
畫眉本有些不耐煩,但見她姨娘哭了,只得軟了聲音道:「行了行了,知道我不容易就好,碰到點事就知道哭天抹淚的,你但凡要幾分強,我又何至於如此了。」這話刺得劉姨娘愈發哽咽起來。畫眉嘆口氣把劉姨娘拉到床上坐好,見左右無人,壓低聲音道:「姨娘別哭了,興許我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我原就是金玉一樣的人兒,才不該給人當勞什子通房。」
劉姨娘一呆,繼而喜滋滋的盯著畫眉的肚子道:「我的兒,莫非你有了身孕了?那可是天大的喜事,若生了孩兒,哪怕是個閨女,林家也一準兒就抬舉你當姨奶奶了。」
畫眉擰緊了眉,說了句:「跟你這樣的拎不清!」扭身往床上躺著去了。
一時無事。
半夜裡,畫眉睡著睡著便覺得越來越熱,迷迷瞪瞪的推身邊的喜鵲給她倒茶。喜鵲半閉著眼走到桌前倒了半盞涼茶,回過身,手裡的茶碗便「啪啦」摔在地上,失聲叫道:「著火了!著火了!」
這一嗓子將畫眉的睡意驚得無影無蹤,忙忙從床上起來一瞧,果見四周燃起了熊熊烈焰,主僕二人尖叫起來,全家隨之驚醒,連拉帶拽的往門口沖。幸而門口火勢不旺,一家老小衝到院裡,畫眉定睛一瞧,只見自己住的那件屋舍已讓滾滾濃煙包圍。
她方才只顧逃命,此刻才想起來那冊帳簿還放在屋裡,便又往火場裡沖,驚得劉姨娘一把抱住她道:「我的兒!你又做什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