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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秦氏見林長政要惱,便連忙道:「是是是,趕明兒個就換一個,回頭請人另題一個來。」

    林長政揉了揉眉心,又將話轉回來道:「既如此,這事就這樣了結。那個姨娘是怎麼死的,斷得再明白也沒用,搞不好還會生出好多是非出來,多賠銀子罷,回頭支出三千兩,咱們兩個再給湊一千兩,一共四千兩銀子,喪事也大操大辦便罷了。」

    秦氏嘆了口氣,心裡有些被林長政說動。是了,查不查結局都一樣,眼下不能休了趙月嬋,林錦樓正看趙月嬋不順眼,若真查出來事故,林錦樓惱起來,家宅便又不安寧。只是可憐青嵐那裡……罷了,只能多給她父母銀子了事。秦氏越想越頭痛欲裂,勉強道:「既如此,就請二房弟妹幫忙出手料理後事罷。」

    林長政道:「也好。」大聲吩咐道:「紅箋呢?還不過來攙你們太太回去歇著!」

    紅箋立時進來,攙了秦氏便走。薔薇自去二房請王氏主事。

    林長政糙糙交代春菱幾句,便跟著甩袖子回去了。

    此時已是申時三刻,早過了中午飯轍,東廂里人困馬乏,眼見嵐姨娘已死,秦氏也走了,二房太太王氏遲遲不來主事,丫頭婆子們忙前忙後的心便淡了。

    春菱挑出幾件素淨精緻的衣裳當做青嵐的裝裹,又揀了青嵐平日喜歡的釵環,留作給屍首梳頭之用,而後便將首飾、衣裳的箱籠封上,說去庫房要白布,溜出去便不見人了。

    銀蝶說:「我頭疼得很,許是方才讓風給吹了,要去躺躺。」甩手進屋躺著,便再沒出來。

    小鵑有些悽惶,在廊下拽著香蘭的袖子道:「嵐姨娘一死,東廂的丫頭不知道該往哪兒去。銀蝶家裡是世仆,春菱是從太太房裡出來的,這兩人總有個去處,我……」

    香蘭安慰道:「你別慌,好歹在姨娘跟前伺候一場,回頭我去求吳媽媽給你找個好去處。」

    小鵑道:「我哪兒也不去,我就跟著你罷。香蘭,如今你可要時來運轉,馬上要做主子了,大爺要抬舉你……」

    話音未落聽見有人冷哼一聲,香蘭轉頭瞧見春菱扭著腰進屋,敲了小鵑腦袋一記,道:「沒輕沒重的,姨娘剛沒,你渾說什麼鬼話呢!還不快進去幫著收拾。」也跟著進了屋,心裡卻默默一嘆,人人都道她要「風光」了,可誰知道她心焦如焚,惶恐不安。

    屋中有幾個婆子燒水、沖地,幾個膽大的自去給青嵐擦身換衣裳,誰知畫眉也在屋裡幫著更換被褥,手腳麻利,不辭辛苦,博了一眾人的稱讚。

    香蘭暗暗驚奇,心想:「畫眉是個精的,平日裡這樣的事有多遠躲多遠,如今轉了性,倒不怕得罪了大奶奶。」

    眾人忙亂一回。待屋子收拾妥當,香蘭想到青嵐平日待她親厚,不由又哭了一場,紅著眼眶給悄悄給青嵐誦了一遍《阿彌陀佛經》超度。

    至晚間,靈堂已在東廂搭建起來,掛了一色素孝。

    香蘭又累又餓,手腳都有些打顫。將晚碗吃了,又多喝了一碗粥,方才覺得好了。她往小廚房送碗筷回來,只見銀蝶正鬼鬼祟祟的翻她床上的枕頭被褥。香蘭用力咳嗽了一聲,冷聲道:「你在做什麼?」

    銀蝶嚇得一哆嗦,抬頭看見她,忙把手裡的枕頭丟開,勉強笑道:「沒,沒什麼,我丟了個耳墜子,隨便找找……」偷偷將一根八寶赤金紅寶石簪子塞進袖子。

    第77章 牽連

    「你的耳墜子怎可能在我床上?」香蘭冷著臉過去將翻亂的被子和枕頭整理好。

    銀蝶轉轉眼珠,換上笑臉道:「我丟了耳墜子心焦,就亂翻了,好姐姐,你別生氣。」

    香蘭不理她,自顧自收拾床下的濕衣服。銀蝶湊上去道:「嵐姨娘咽氣之前都跟畫眉說了什麼呀?你聽見了麼?」

    香蘭看了銀蝶一眼,把濕衣服抱起來便出去。銀蝶跟在她屁股後頭道:「都說了什麼呀,你跟我說說唄。」

    香蘭驟然停住腳步,轉回身面無表情的看著銀蝶道:「也沒什麼,嵐姨娘就說她臨死沒見大爺最後一眼,心裡頭冤屈。」說完頭也不回便走了。

    銀蝶在背後「呸」了一聲:「小凍耗子,得意什麼!」瞧四下無人,將那八寶赤金紅寶石簪子拿出來,恨恨罵了一聲:「這樣的東西定是大爺給那小蹄子的!」美滋滋的插在發間,對著水缸里的影兒照了一照,口中叨咕著:「這樣兒的東西,想來你是沒福戴,不如插在我頭上。」

    忽見白露站在綠紗窗前頭跟她招手,指了指正房。

    銀蝶心裡一凜,撒開腿一溜煙跑到正房,見了趙月嬋跪下道:「回大奶奶,我在屋裡翻找了一圈,看見得靛藍色的冊子都不是奶奶要找的。」

    趙月嬋正閉著眼讓迎霜捏肩,睜開雙目道:「哦?找不著?你方才怎麼應我的,拍著胸脯說一準兒能找到,讓我再這兒等著擎好兒?我本來看你有幾分伶俐,還想等嵐姨娘的喪事之後就把你要到我房裡來,誰想你這麼點子小事都辦不好。」

    銀蝶陪笑道:「今兒個太亂,一時有人來換褥子,一時又來送蠟燭紙簽,畫眉也守在跟前,人多手雜的,嵐姨娘的臥房我只大概翻翻,還不曾好好找,求奶奶再寬容一日半日的。」悄悄看了趙月嬋一眼,見那濃艷桃李的臉上,一對桃花眼含煞帶威,不由縮了縮脖子,心裡早已後悔和正房牽連上干係,但事已至此也無他法,她只顧想著脫身,眼睛一轉計上心來,便道:「其實,奴婢覺著這個事兒,畫眉跟香蘭八成知曉。嵐姨娘咽氣之前,在畫眉耳邊搗鼓了好長一會兒,八成就是提這冊子的事,香蘭就站在旁邊兒呢。方才拾掇屋子,她們倆一直跟門神似的在屋裡杵著,指不定抱什麼心思呢。」

    趙月嬋皺起眉頭。

    畫眉是林錦樓上峰送來的妾,有句俗話「打狗看主人」,畫眉便比家裡的通房丫頭有些不同,況她哥哥是軍戶,自從妹子給林錦樓作妾便升了個不入流的武官,畫眉的身份到底有些不同。畫眉又是個精乖滑不留手的,她想拿捏卻總找不到由頭,明里暗裡擠兌,畫眉也好似渾不在意似的。若是那帳簿落到畫眉手裡……香蘭倒是家生的丫頭,要打要罰也沒什麼所謂,奈何林錦樓正在興頭上,這情形倒是真真兒的扎手了。

    趙月嬋擰緊了眉。眼風一掃,忽瞧見銀蝶發間插著的八寶赤金紅寶石簪,頓時雙目圓睜,「噌」一下站起來,走到銀蝶跟前一把將那簪子拔到手裡,厲聲問道:「這簪子是從哪兒來的?」

    銀蝶嚇呆了,愣愣的說不出話。

    趙月嬋一巴掌打在銀蝶臉上,指著鼻子道:「說!這簪子從哪兒來了!」

    銀蝶嚇得顧不上哭,抖著嘴唇道:「這,這是……我的……」

    趙月嬋一把抓了銀蝶,將那簪子往她臉上戳,口中罵道:「天殺的賤蹄子,竟敢在主子跟前抖機靈兒,這簪子是你的?放屁!你也配戴,再不說實話戳爛你的嘴!」

    銀蝶一手護著臉,手上早已被亂戳幾下,疼得大哭,喊道:「奶奶饒命,奶奶饒命,這簪子我從香蘭床上找著的!」

    聽了這話,趙月嬋手上一頓,慢慢鬆開了銀蝶,仿佛泄了勁的弓,目光也呆呆的。這簪子正是曹麗環送她,她又托錢文澤賣掉的那一套,一共八隻,翻手賺了五百兩銀子。誰知兜兜轉轉,竟被林錦樓收在手裡,一擲千金,拿著去哄個小丫頭開心!即便是青嵐那小賤人,林錦樓也不曾有這樣的手筆!

    林錦樓既如此上心,這小賤人便不能留了。青嵐剛死,她眼見有幾天好日子過,不能前頭剛去了一隻虎,後頭又跟來一匹狼。

    趙月嬋太陽穴怦怦亂蹦,手心裡滿是汗,急喘了幾口氣。

    迎霜忙上前扶著趙月嬋,小聲道:「奶奶別惱,保重自個兒身子要緊。」將她扶到椅上坐好,又忙不迭沏了碗茶。

    屋中一時寂靜,只聽得銀蝶小聲啜泣。

    趙月嬋長長吐了一口氣,咬著牙一字一頓:「香蘭……這小娼婦倒是好手段。」

    銀蝶跪著往前蹭了幾步道:「奶奶說得是,她是個頂頂沒有眼色的東西,上回大奶奶去東廂,她給倒了碗熱茶,還讓奶奶燙了手。」

    迎霜湊過去小聲道:「奶奶別跟那狐媚魘道的一般見識,她是個手段高的,奶奶忘了,當初這香蘭進府的時候,大爺在她名字上畫了一個圈,只怕當時就留了心。」

    銀蝶依稀聽見「大爺」這兩個字,更來了神,慌忙將臉上的淚兒擦乾了,添油加醋道:「上回香蘭燙了臉,大爺巴巴的打發人來送了一盒……那叫什麼……晶玉蘭雪膏,聽說還是年初宮裡剛賞下來的,金貴得很,大爺眼皮沒眨就給了她。自從那小蹄子得了膏子,走路都帶著風,連我們都不正經看在眼裡了。我看不過去,便敲打她兩句,跟她說,這是大爺為了給大奶奶的面子才給了她的臉,讓她可別忘形。你猜她跟我說什麼?她跟我說,大爺也不是誰的臉都給,若不是對她憐惜的意思,怎能把宮裡賞賜的膏子給了她?聽聽,聽聽,這哪是正經人話。如今大爺又要抬舉她,更得了她的意,愈發連活計都不幹了,整天抄勞什子經文,真把自個兒當奶奶供起來了。嵐姨娘也是個軟性子,不像奶奶眼裡不揉沙子,也縱著那小蹄子。哎喲,我如今想起來還氣得心口疼呢!」銀蝶見趙月嬋臉色越來越沉,心中大樂。憑什麼她給大爺送個荷包,整整衣服,便遭人嫉恨排擠?用冷臉貼大爺冷屁股還挨打。那香蘭又傻又笨,林錦樓卻抬舉她。她就是不服氣!

    趙月嬋對銀蝶道:「行了,你回罷,我再寬限你一日,把那冊子給我找出來,不許讓別人知道,否則仔細你的皮!」

    銀蝶暗自鬆一口氣,剛要走,又聽趙月嬋喚道:「等等,你去把香蘭給我帶來,要悄悄的,別讓人瞧見。」

    銀蝶應了一聲去了。

    此時東廂已掛了一色的素白,小廳設為靈堂,燭火通明。香蘭換了白色頭繩,腰上也裹了素紈,拿了個小杌子給青嵐守靈,忽見銀蝶走進來對她道:「你跟我來,大奶奶有話問你。」

    香蘭見銀蝶神色不善,心裡便打了個突兀,隱隱覺著此去凶多吉少,暗道:「大奶奶好端端的叫我去做什麼。」抬眼觀瞧,廳里除了她便沒其他人了,只依稀能聽見小鵑和春菱在屋裡說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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