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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香蘭老實道:「大奶奶方才過來,在房裡跟姨奶奶說了兩句話。站在門口要走的時候,說還有話要跟姨奶奶說,讓丫鬟躲遠些。我隔著窗子看著,見大奶奶同姨奶奶說了幾句話,姨奶奶便往後退,腳一踩空便摔了下去。」心想:「前幾天因我而起鬧了場妻妾不和,這一頁剛掀過去就鬧了這樣一出,林家也是多事之秋,稱得上家門不幸……」
秦氏也不再問,只是眉頭蹙得更緊了。
一行人剛走到知春堂院門口,便聽裡面傳來聲嘶力竭的喊叫。香蘭看見趙月嬋站在外間的小廳里,期期艾艾的對著秦氏叫了一聲:「太太。」秦氏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也不搭腔,直往臥房裡去。
春菱正攔在門口道:「產婦房裡不乾淨,太太莫要進這屋子。」
秦氏驚道:「產婦?這才七個月怎麼就……」
春菱白著臉道:「大夫和幾個有經驗的媳婦、嬤嬤們都說姨奶奶情形兇險,有滑胎的徵兆,羊水已經破了,這情形只能把孩子先生下來。只是胎位不正,是難產……」看了秦氏一眼,低聲道:「太太心裡有個數,方才大夫說,這孩子因不足月份,只怕生下來也難活命……」
秦氏心裡「咯噔」一下,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
香蘭溜回房間,用手巾擦了臉,從櫃裡拽出一套乾淨衣服,心想:「在大雨里淋了這麼久,萬一病了可不是鬧著玩的。」忙忙地把濕衣服脫了扔到床下,換上干松的。又想道:「嵐姨娘這次怎麼好端端就摔了,不知為何事惹出這樣大的亂子,只怕不好收場了。不知嵐姨娘怎樣了,但願她能平安無事。」換了一雙小布鞋,又轉到前頭來。
秦氏已帶了趙月嬋去正房問話,小鵑、銀蝶等急急忙忙的端了熱水、巾布等物來回進進出出。香蘭便去茶房也端了盆熱水,一進門便瞧見四五個人圍在床邊,七嘴八舌的說「吸氣」、「用力」,帶血的布丟了一地。青嵐疼得死去活來,不住尖叫呻吟。春菱嚷道:「別端水了,趕緊到廚房煮碗參湯,給姨奶奶端過來!」
小鵑不會燒火做飯,銀蝶只裝作沒聽見。香蘭見狀便回到小廚房,見還有早晨剩的小半鍋烏雞鮮筍湯,便把人參切成細細的片加進去,放在火上熬。熬了兩刻鐘,把爐火滅了,用綠彩白鶴紋碗盛了一碗湯,放在棗紅漆托盤上小心翼翼的端了過去。
青嵐這一遭受了驚嚇,心緒不穩,又跌跤動了胎氣,精神便不太健旺,加之生產疼痛又折騰進半條命,此刻再無氣力,只是若有似無的哀哀叫著。孩子還未誕下,下身又見了紅,幾個有經驗的老嬤嬤便知大事不好,頓時嚇白了臉,忙忙的打發春菱去告訴太太。
正在這個當兒,香蘭端著參湯進來,一個老嬤嬤忙捧起青嵐的頭,香蘭把碗湊到青嵐嘴邊,灌進去幾口。她見青嵐容色蠟黃憔悴,頭髮蓬亂,身上被上血跡斑斑,豐腴嬌美的模樣兒全然不見了,心裡難過,依稀聽見幾個老嬤嬤說「只怕命不長了」等語,知道青嵐凶多吉少,想到平日裡嵐姨娘待她親厚和氣,眼睛裡便轉出了淚。
那老嬤嬤將青嵐的頭輕輕放到枕上,青嵐「嚶」一聲,微微睜開雙眼,只見香蘭淚眼朦朧的看著她。
此時只聽門口有人哭道:「青嵐姐姐,你到底怎樣了?」卻是畫眉捧著帕子嚎哭。
青嵐眼前一亮,一把抓住香蘭,掙扎道:「快,快讓畫眉進來……」
香蘭一怔,早有人將畫眉放進來。畫眉撲到床前哭得死去活來,握著青嵐的手道:「我的好姐姐!你這是怎麼了?前兒個咱們姐兒倆還好端端的說話兒,你怎麼今天就……就……我的爺,你快回來看看我苦命的姐姐!」
這一番哭惹得青嵐淚如雨下,死死抓著畫眉,用她二人才能聽見聲音道:「這張床的床板底下有,有要了我命……的東西……你替我和,和孩子報,報仇,把它親手交給……大爺……和……太太……讓……讓……讓……」話還未說完人便咽了氣。
畫眉把耳朵湊近聽著,半晌卻發現再無聲息,定睛一瞧才發覺青嵐眼神渙散,雙目圓睜,竟是不肯瞑目。
香蘭在旁邊看得真切,不由吃一驚,伸手推道:「姨奶奶,姨奶奶!」
旁邊的老嬤嬤過來探了探鼻息,「哇」一聲哭出來道:「姨奶奶不中用,已經去了!」
屋裡的人登時跪成一片,痛哭聲不絕於耳。
香蘭跪在地上淚流滿面,暗道:「青嵐雖愚鈍,私心重些,到底不是壞人,待下寬厚,讓我在東廂也過了幾天舒心日子。如此這般去了,真真兒是紅顏薄命了。」又想到知春館裡被逐出的春燕,掉了孩子的鸚哥,空守閨房的畫眉,如今又死了個青嵐,趙月嬋yín威甚重,林錦樓亦仗勢壓人,自己卻被這深深宅院深深困住,不由也悲從中來,哭軟在地上。
此刻秦氏正在正屋裡問趙月嬋的話,肅著臉道:「你在台階上跟青嵐到底說了什麼,竟讓她失足跌下去。」
第76章 息事
趙月嬋悄悄看了看秦氏臉色,口中編道:「也沒什麼事,今晨我的丫頭在園子裡撿到嵐姨娘抄的佛經,我好心好意,怕她尋不見著急,巴巴的親自送去,也想同她說說知心的話兒。沒說幾句發覺要下雨了,便要告辭。在台階上,我又想問她幾句大爺的事,因是閨閣里的秘事,也不得讓丫頭們聽見,便讓她們都退了,誰知問了兩句,青嵐便臉紅,扭扭捏捏的不肯說,我再追問,她便往後退,竟然沒留神從台階上跌了……唉,這說起來都是我的錯,我萬萬不該……」立刻面向大門跪倒在地,「咚咚」磕頭道:「老天垂憐,這一切種種都是我罪該萬死,求老天爺保佑我青嵐妹妹和她肚子裡的孩兒平安無事,日後讓我上刀山下油鍋,折壽二十年,我都絕無二話。」
秦氏何等精明,這一番說辭她自然不信,心說:「趙月嬋倒是個油滑強辯的,一句『閨閣秘事』便堵住我的嘴,讓我不好再追問下去。」口中淡淡道:「也罷,等青嵐產育之後,我便問問她,到底是怎樣的『閨閣秘事』讓她慌成這樣,竟從台階上跌了。」
趙月嬋心裡一沉,心裡恨不得青嵐此刻就死了,口中卻道:「我也盼著嵐姨娘能平安無事……」
一語未了,便看見銀蝶連滾帶爬的進屋,哭喊道:「回稟太太、大奶奶,嵐姨娘沒了!」
秦氏「噌」一下站了起來,趙月嬋先是吃了一驚,而後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見秦氏在她身邊,便帕子掩住臉嚎哭道:「妹妹,我狠心的妹妹,你怎麼帶著大爺的孩兒就這麼去了!」哭得捶胸頓足,地動山搖,嘴角卻微微翹了起來,如不是秦氏在,恐怕已笑出了聲。
當下,秦氏到東廂里看見青嵐死狀,不由傷心落下淚來,眾人見秦氏垂淚,忙跟著扯開嗓子嚎哭。半晌秦氏才把淚收了,命料理後事。方才她急匆匆往東廂來,讓大雨淋濕了半邊身子,又急火攻心,悲情難以自抑,此刻讓風一吹便渾身發冷,頭如針扎一般疼。
紅箋見秦氏面色慘白,精神不濟,不由擔心,湊過來道:「斯人已逝,太太還要保重身子,若不肯回去歇著,好歹用點吃食。」
秦氏搖了搖頭道:「人剛沒,一大堆事還要操持,沒有得用的人,只能我出手料理罷了。何況……」何況青嵐死得有些不明不白,其中必有些蹊蹺,她還想查個明白。
紅箋勸了幾句,見勸不動秦氏,便走出去同跟著一起來的丫鬟薔薇道:「你回去給太太拿件披風過來,再跟老爺說嵐姨娘剛沒了,太太要料理後事,身子不好卻不肯回去歇著。咱們做丫鬟的勸不住,又怕太太身子有恙,來討老爺示下。」薔薇點頭去了。
不多時林長政親自到了,見薔薇拿了件披風披在秦氏肩上,便坐到一旁道:「這到底怎麼回事?鬧得一團亂,怎麼好端端的人說死就死了?還有你保重自己身子要緊,橫豎不過樓兒死了一個姨娘,大房媳婦是幹什麼吃的?何必勞你親手操持。」
秦氏道:「你有所不知,我冷眼瞧著這事跟趙氏脫不了干係。」壓低聲音道:「嵐姨娘就聽趙氏說了兩句話,就失足從台階上摔下去了,你說怪不怪?趙氏為人如何你心裡頭也清楚,精得跟什麼似的,樓哥兒房裡出的人命,後頭都隱隱約約有她的影子。」
林長政微皺了眉,想了一回道:「脫不了干係又能如何?趙家聲勢正壯,樓哥兒的岳丈聽說過了這一冬就要被提拔,再大的干係也不能讓他休妻罷?既如此,查得水落石出了又能怎樣?掰扯出來反倒弄得兩家臉面上不好看。不如敲打警示,再禁了她的足。橫豎你已奪了她管家的權,她一個婦人鎮日呆在內宅里,能翻出多大的風浪?」
秦氏道:「如今嵐姨娘死了,她還懷著林家的骨肉,出了這樣的事再不肅整,整個兒內宅還不反了營。況且,我也覺著對不住青嵐和她家裡人……」
林長政挑高眉頭道:「對不住就多賠銀子,樓哥兒那裡再物色,給他另尋一房小妾便是了……那個孽障,成日裡眠花宿柳,不是個長情的,過段日子有了新歡,這個姨娘便不放在心上了。」
秦氏雖瞧不慣林錦樓,卻聽不得旁人說一句她大兒子不好,瞪了林長政一眼道:「瞎說!樓哥兒勤懇上進又能吃苦,怎麼是孽障!」
林長政挑了眉頭道:「我怎麼瞎說?他在外頭胡鬧我早就有耳聞,罵也罵了,打也打了,他到底不改,我也想著橫豎樓哥兒只做個武夫,平日裡舞槍弄棒風吹日曬的也不容易,只要不捅大簍子,他在外頭胡天胡地也就睜一眼閉一眼罷了。可他房裡的事就沒消停過,前年死了個通房丫頭,今年死了個沒成型的胎兒,這眼見一屍兩命又死個小妾,接二連三的,要麼就是這院子風水不好,回頭得請個高人過來拿拿邪。」
秦氏冷笑道:「知春堂里的邪就是那位大奶奶,用不著請哪一路的高人,給青嵐發了喪,我便要好好整治整治。」
林長政又擰了濃眉,怒道:「知春堂,知春堂,這名字就花里胡哨,聽著跟青樓勾欄似的,樓哥兒就是個沒正行的,非搞這些濃艷的字眼兒,趕明兒個把那匾給我砸了,換個端正大氣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