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頁
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林東綾搶白道:「她哥哥叫宋柯,字奕飛,曾做過好些詩文的。」
趙月嬋見林東綾跟烏眼雞似的,忙道:「說了一回也累了,大家都吃些茶再評罷。」說著親自張羅吃喝,大方妥帖,熱情周到,一時招呼大家儘管吃喝,一時又人回她屋裡端些她前兩天糟的鵝掌鴨信,又笑著說:「上回我母親做壽,我回娘家,我大堂嫂講了個趣事兒,可讓我們笑得肚子疼。」
林東綺知趙月嬋最會說笑,便問道:「什麼趣事兒?嫂子說說,讓我們跟著樂一樂。」
趙月嬋美目流轉,風情萬種,搖了搖手中的紈扇:「我大堂哥原在順天府順義縣當知縣,有一回升堂審問個犯人,問他是什麼年紀的,那犯人說屬豬。我大堂哥還以為那人拿他消遣諷刺呢,就怒上來說:『本縣屬豬,你也敢屬豬?』那犯人就連忙說:『老爺,小民實在屬豬,臘月里出生的。』我大堂哥這才知道原是那犯人沒有罵他,就鬆了口氣,嘟囔一句:『本縣正月生的。』誰想到那犯人諂媚的堆起笑兒,亮著大嗓門說:『這就對了,老爺是豬頭,我是豬下水!』」
話音一落,眾人都撫掌大笑起來,全都笑軟了。秦氏在屋裡聽見便問道:「外頭怎麼了?笑得這樣厲害。」
紅箋笑笑著說:「大奶奶講了個笑話,把大家都逗笑了。」說著把趙月嬋方才說的又講了一遍,一屋子太太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宋姨媽笑道:「這個猴兒,總是精乖伶俐的,能說會道的人里誰都比不過她。」又有人贊:「可不是,不光性子慡利,模樣更是沒得挑,這裡里外外張羅忙乎,通身的氣派能幹,秦姐姐是個有福的,得了這樣的兒媳。」
秦氏聽了這話只是微微而笑,低頭去喝茶,掩住眸中複雜的神色。片刻後抬起頭,看著趙月嬋神采奕奕的模樣,心裡發苦:「趙氏又伶俐又美貌,還會體察人心,對我恭恭敬敬的,從不說一個『不』字,這樣聰慧的確實不多見,說起來是個上好的媳婦兒。可有一節,就是失了良善與德行,沒了這兩條,再添一個愛斂財的性子,縱有再多的好處也落了下乘了……唉,也是樓哥兒沒老婆命,若是娶個像趙月嬋這般模樣好,伶俐氣派,又像青嵐那樣善心的便好了……」
此時趙月嬋又笑笑著高聲道:「我呀,是個大俗人,不懂這些個詩詞歌賦的,也就會說幾句鄉野的粗陋笑話,讓大家笑一笑,博個開心也好。」
香蘭靠在牆邊上,看著趙月嬋言笑晏晏,風采奪人;再看看坐在廊下凳子上有些灰溜溜的青嵐,心裡感慨道:「還是正房奶奶有那個款兒啊,畢竟是官家小姐出身,自小吃過見過,也經過風浪的,出手辦事就是不同。縱然有我們這些人幫襯著嵐姨娘,給她捧到高處去,可她自個兒沒那個心思口齒,最後反倒沒臉。這樣一場詩社,耗費多少心力,最終反倒是趙月嬋一個笑話搶了一半風頭去。」
她在牆角看別人,卻不妨林錦樓在薔薇架子後頭看著她。見香蘭頭上綰了簡單的髻,穿了件秋香色小褂兒,淺藍的裙兒,裙角上還繡著兩隻蝴蝶,打扮清清慡慡,更襯得一張清麗的臉兒愈發嬌艷了。林錦樓半眯著眼,將香蘭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只覺得她跟自個兒記憶里的模樣不大像,可仔細瞧瞧,卻又一樣了,可又覺著還是真人看著更俊俏些。林錦樓摸著下巴怎麼能有丫鬟長得這麼好看呢……眼風一掃,見有個剛留頭的小丫頭子,手裡拿著一碟糕,一路吃一路走過來,圓圓的一張臉,看著極為討喜,便一招手道:「那個誰,你過來。」
吃糕的正是小鵑,冷不防聽有人喚她,嚇了一跳,待看清喊她的人是林錦樓,驚嚇得差點噎住,她最懼怕林錦樓威勢,一時目瞪口呆的站在那裡。
林錦樓不耐煩道:「叫你呢,聽見沒?聾啦?」
小鵑奮力把糕咽下去,噎得直翻白眼,低眉順眼的過去道:「大爺什麼吩咐?」
林錦樓遙遙指了指香蘭:「你讓她到陶然亭去,我有事用她。」
小鵑小雞啄米似的點頭,轉身就要去,冷不防林錦樓又喚道:「等等。」又連忙停住腳步。
林錦樓又吩咐道:「此事不可讓別人知道,你悄悄去。」
小鵑又使勁點點頭,這才走了。
香蘭正在牆根頭當差,忽覺著肩膀有人一拍,只見小鵑咬著糕含含糊糊道:「快去罷,大爺正找你呢。」
香蘭嚇了一跳:「大爺?他回來了?他找我做什麼?」
小鵑拍著胸口,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不知道呢,說在攏翠居後頭的陶然亭里。你可別讓那位爺久等,方才他冷不防叫住我,真把我嚇了一跳,險些就被噎死了。」
香蘭只好去陶然亭,從攏翠居後門出去,繞過一塊奇石,陶然亭就隱在山桃與杏樹之間。卻見林錦樓正悠然的站在亭子裡,逗弄著掛在亭中籠子裡的一隻畫眉鳥。
第60章 詩社(六)
香蘭頓住腳步,微微皺起眉頭,若是跟林錦樓單獨相處,只怕不太妙,便想輕手輕腳的往回走,忽見到銀蝶跟著春菱往這邊走過來。春菱交代了些什麼,便從另外一道小徑走了。
銀蝶埋頭走了幾步,抬頭看見香蘭,頓時一怔,臉上有些不大自在,撇了撇嘴,仍做出一副傲氣的模樣挺胸昂頭的從香蘭身邊走過去,眼風一掃,從層層的枝椏中間看見陶然亭中林錦樓的身影,頓時便拔不動腳步,想湊上前,又瞧見香蘭在身邊兒,便暗恨香蘭呆得不是地方。
香蘭眉眼通挑,頓時瞧出了銀蝶的意思,立刻捂著肚子道:「哎喲,哎喲哎喲,我的肚子忽然疼起來了,得趕緊去趟茅廁。」彎著腰捧著肚子風風火火的跑了。
銀蝶背後白了香蘭一眼,輕輕罵一聲:「急腳鬼,趕著投胎呢!」然後整整衣裳,便朝林錦樓走了過去。
香蘭跑出一小段路,回頭一瞧,見銀蝶往那亭子裡去了,忙閃身躲到一叢竹子後頭,心想:「甲之砒霜,乙之蜜糖。銀蝶愛往上爬,我便成全了你。」故意藏到一處假山後頭躲著。
且說林錦樓,正等著香蘭來呢,忽聽背後有個聲兒嬌滴滴說:「請大爺的金安,大爺什麼時候回的家,怎的也不告訴我們一聲?這會子在這亭子裡,又沒吃又沒喝的,要茶還是要些吃食?讓奴婢來伺候吧。」
他一回頭便瞧見個十五六的丫鬟,生得瓜子臉,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有兩分人才,臉兒上塗脂抹粉的,堆著討好的笑。府里這樣的丫頭他見得多了,便很不以為意,道:「這兒不用你伺候,你去吧。」
銀蝶好容易抓著機會,斷不能讓林錦樓一句話便將她打發了,大著膽子走上前,道:「大爺剛回來,怎能不讓人伺候了?我去端盞茶來?小廚房裡煮著滾滾的鐵觀音,味道香香的,方才幾位太太吃著還讚不絕口呢……」
林錦樓看了銀蝶一眼,見她雙眼中大有情意的模樣便知道怎麼回事,他此刻正一心等著香蘭,見銀蝶如此便有些不耐煩,臉色也微微發沉。
偏銀蝶是不懂眉眼高低的,見林錦樓不說話,便又巴巴的湊上來,想起當日,她想幫林錦樓整衣裳,卻讓春菱瞧見,挨了一頓罵,心裡頭好不甘心。這廂便盯著林錦樓的荷包說:「大爺身上的荷包怎麼歪了?」說著伸手便要碰。
誰想手還沒挨著荷包的邊,便聽「啪」一聲,臉頰上早已挨了一記大耳刮子,直將銀蝶扇懵了,身子一歪蹲坐在地上。
林錦樓冷著臉,厲聲道:「滾!」
唬得銀蝶哭都不敢哭,連滾帶爬的便往外跑了出去。
林錦樓皺著眉,心想:「把爺當成什麼了?就這樣的姿色人才也敢往前頭送?倒是心大。府里的丫鬟爺攏共也沒收過幾個,畫眉她們,一來長得出挑,二來都會些絲竹樂器,三來趕上爺想噁心趙氏,這才一氣兒收進來的,萬沒有誰都往屋裡拉的道理。」原來這林錦樓風流,大多在外頭胡天胡地,府裡頭倒還有幾分規矩。他最好美人,挑剔非常,若是那女子生得好,趕在他跟前兒,即便是使小性兒,他也覺著可愛慡利;倘若不是絕色,即便有些顏色,他若瞧不上,縱然溫柔體貼到十二萬分,他也覺著膩歪煩心。
正這個當兒,青嵐又扶著春菱走了過來。原來春菱跟銀蝶分開,又想到幾件事要與銀蝶吩咐,折回來的時候,便瞧見銀蝶顛顛跑去巴結大爺了。她趕忙回到攏翠居悄悄告訴青嵐,主僕二人便趕了過來。
青嵐多日未見林錦樓,自然思念得緊,快走兩步過去,慌得春菱直叫:「姨奶奶,慢些,慢些……」
青嵐含著淚道:「怎麼回來了不說一聲?大爺自己一個坐在這兒,也人伺候,更沒熱茶熱水的怎麼成?」
林錦樓微微笑了笑:「我也才回來,獨自坐著散散心。」忽想起吳媽媽的方才說的話,不動聲色的逗著畫眉鳥兒,道:「聽吳媽媽說,你這廂露了個大臉。」
青嵐含羞的低下頭道:「瞧爺說的,什麼大臉不大臉的。我年輕面嫩,沒經過什麼事,口角又笨,也是個沒心眼子的,全賴吳媽媽的提點。」
林錦樓淡淡「嗯」了一聲。
青嵐忙了一場,最想得的便是林錦樓的另眼相待,卻見林錦樓這般漫不經心的,暗自琢磨著自己謙虛得過了,便又道:「我雖不才,這個詩社倒也辦得有些模樣。太太、二太太,還有別家幾位交好的太太們都贊辦得好,可我心裡明白,什麼辦得好,都是太太們慈悲,說幾句好話哄我罷了。」
說到這裡頓了頓,本想勾著林錦樓來贊一贊她,卻沒想到林錦樓連眉毛都沒挑一下,仍吹著口哨逗那畫眉嘰嘰喳喳。
青嵐便有些訕訕的:「這麼個詩社,讓上下滿意可是個難事。大宅門出來的主子們,哪個是好相與的。我也是捏著把汗……畫眉妹妹讓我湊個興兒去寫首詩,我哪有這個才?奈何大家都三推五舉的讓我作,也就勉強作了個……唉,不說也罷,怪可笑的。」
誰知林錦樓聽到這個倒有些反應,扭過頭看著青嵐,道:「你還做了首詩?說來聽聽。」
青嵐忙笑道:「做得不好,我自己都沒臉說。」
林錦樓道:「不妨,只要是你自個兒親筆寫的,我就愛聽。」臉上雖笑著,眼睛裡卻透著一絲冷意,盯著青嵐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