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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吳媽媽一聽這話便梗起脖子道:「什麼『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大著呢。大爺得了閒兒也去教教她,孕婦家家的,安心養胎才是正理,有事沒事的瞎折騰,萬一傷了孩子可如何是好。再說,若是想折騰,也要有那個本事,當家主事一概不會,還亂指派,後來索性就不管了,全累我這一把老骨頭……」一邊抱怨著一邊擰了毛巾遞給林錦樓淨面。

    林錦樓不耐煩聽吳媽媽抱怨,但心底對他奶娘還是敬重,打著哈哈笑道:「好好好,我知道這些日子勞動媽媽了,回頭讓帳房支十兩銀子讓媽媽買些好吃的補補身子……這些天我出去還給媽媽捎回一匹上好的尺頭……」接過毛巾便擦臉。

    吳媽媽道:「不光我,那個叫香蘭的小丫頭也得好好賞她。」

    林錦樓一頓:「香蘭?」

    「是,就是臉給燙了,大爺還給她膏子搽的那個。」吳媽媽笑眯眯的,「都是她幫我里里外外操持,可是讓我省了心。那丫頭不光能幹,還有眼界見識,心思也細,想得色色妥帖。知道什麼地方該省,什麼地方該大把投銀子……最最誇嘴的還是品格兒,不爭風,不搶尖兒,明明是她料理的,卻囑咐我別講出去,對外只說是姨娘的功勞。唉……我冷眼瞧著她,比府里那幾個小姐都強,可惜是個丫鬟命……」

    林錦樓笑道:「不過長得俊俏伶俐些,哪就比府里的妹妹們強了。」

    吳媽媽一心誇說香蘭好處,道:「樓哥兒別不信。」說著自顧自從袖裡掏出個紙糰子,遞上去道:「瞧瞧這個。」

    林錦樓打開一瞧,見是一首叫《遺香》的詩,因問道:「這是什麼?」

    吳媽媽道:「大爺心尖兒上的那位姨娘,非要跟小姐們一道去作詩,可又做不出,忙忙的讓我找人替她寫上一首。我記得香蘭是個識字的,想著不如試試,姑且去問上一問,誰知她看了題目,二話不說就寫了一首。哎喲喲,也就是眨麼眼的功夫呢。」

    林錦樓聽說是香蘭寫的,不由把那詩仔細又看了一遍,不由笑道:「短小些,看著平常。」

    吳媽媽哼哼道:「這樣平常的嵐姨娘還寫不出呢。我的爺,你可得好好規矩管教,讓她老實些,想張狂等真生了哥兒也不遲。」

    林錦樓口中嗯嗯應著,要鼎爐里焚些清芬的百合香,吳媽媽自顧自出去找香,林錦樓又把那紙拿出來看了又看。暗想道:「詩雖然不算高明,可難得的是這個字跡,簪花小楷,沒十幾年功夫都寫不出這樣端正秀麗的筆體。」兩指彈了彈那張小箋:「『誰家白玉蘭,遺落春風裡,獨守一脈香,繚亂浮生夢』。呵,也不知這朵蘭去撩撥誰的夢了。」想起香蘭嬌美的臉兒,不由胸口發熱。

    這時吳媽媽進屋,將三四把百合香餅兒放到鼎爐里點燃,用罩子罩好,口中道:「要說香蘭還真是個好的,比哥兒房裡那幾位都強,依我的意思就收進來……唉,可說句不怕大爺惱的話,這樣的女孩子合該給人體面當正頭奶奶,做姨娘是委屈了她……」口中絮絮叨叨說個不住。

    冷不防林錦樓忽然站了起來,邁步便往外走,吳媽媽連忙追了兩步道:「大爺往哪兒去?」

    林錦樓也不答腔,邁著長腿匆匆走了。

    第58章 詩社(四)

    林錦樓出了知春館,徑直往前頭書房去了。推門一看,只見書染正指揮兩個小廝將他從外省帶回來的風味特產等物分成幾份,預備待會兒打發人送到各屋去。

    書染見林錦樓進來,忙迎上前道:「大爺,東西都分好了,您來瞧瞧,有什麼不中意的地方,我再重新整理。」

    林錦樓點點頭,將東西一份一份看去,見有的給筆墨紙硯,有的送香囊頭油,長輩們大多是滋補的吃食、藥材、綢緞等物。一邊翻撿著,一邊道:「還有二房的宋姨媽那兒可別忘了,她的例兒要跟二太太一樣,還有她兩個兒女,都比照府里公子小姐的送。」

    書染忙道:「這個自然,都備下了。」

    林錦樓又道:「抬回來的箱子裡有一副沈周的字帖,你放哪兒去了?」

    書染道:「我看那個用紅綢布包起來,想著是個金貴的東西,就放到多寶閣下頭的抽屜里了。」說完取出鑰匙,將那字帖取出來。

    林錦樓把紅綢布打開,將字帖翻了翻。這沈周號竹居主人,是吳門畫派傳人,最擅丹青山水,也寫得一手娟麗灑脫的好字。他這一趟出門,下屬孝敬他一幅沈周寫的《天際烏雲帖》,他本想留著送給他老子,可方才見了香蘭的字,卻又改了主意,將那字帖揣進袖便往外走,忽想起什麼,又扭頭吩咐道:「頭油和香粉你留一份給東廂的香蘭送去。」

    書染大吃一驚,卻立即垂了頭,道:「是,知道了。」殷勤的送林錦樓出門。迴轉到屋裡,從箱子中取了一瓶頭油和一匣粉,想了想,又加了一個香囊,略一沉吟,又加了一串琉璃手釧兒,而後把東西用一塊粉色的綢布包好。

    這書染十八歲年紀,中等身量,方圓臉面,眉目清秀,但這般姿色在花紅柳綠爭奇鬥豔的林府丫鬟里只算平常,只是她和藹溫柔,臉上常掛笑意,讓人覺著尤其可親。書染原是伺候秦氏的二等丫鬟,秦氏見她行事穩重,伶俐謹慎,性情慡朗,便將她給了林錦樓。書染跟在林錦樓身邊五年,也頗見識了些風浪,備受倚重,出入內外宅也不避諱,全府上下都恭敬一聲「書染姐姐」,要給三分顏面。先前她爹娘曾有意試探,欲讓書染嫁給林錦樓作妾,書染立刻到林錦樓跟前求個體面姻緣以表明心跡,林錦樓便將她許配給身邊極有頭臉的大管事徐福,這兩年便放她出去。

    書染這一番作為令楊家上下刮目相看,連秦氏都贊了她幾句,書染自己心裡卻跟明鏡兒似的----這些年她沒少見林錦樓殺伐決斷,別人都瞧他是個慵懶的佳公子,她卻知道林錦樓是個活閻王,好些手段讓她至今想起來都膽寒,何況這位爺紅顏知己不斷,床頭還坐著個母夜叉似的老婆。她是個聰明人,早就收了不該有的念想,只一心一意的把林錦樓當主子伺候。眼見林錦樓竟對香蘭這麼個小丫頭上心,書染雖詫異,但這些年早已修煉成精,知道不該問的一概不問,暗自想著只怕大爺的院子裡又要添新人了。

    為表鄭重,也為向「新姨娘」示好,書染覺著自己不可跟上次林錦樓賞香蘭膏子那樣,隨便打發個小丫頭子去送,這一遭,她要自己親自將東西送過去,還要多多熱絡攀談幾句。

    書染怎麼打算暫且不表。單說林錦樓揣著字帖往攏翠居走,繞過假山,便看見攏翠居里聚著一眾婦人,另有幾位小姐和小媳婦兒聚在院子裡擺放的大桌旁,嘰嘰喳喳的說些什麼。

    原來眾人作詩已畢,正聚在一起興致勃勃的評詩。

    眾人挨個兒詩一首首看過去,若遇到好的,便一齊讚嘆,再說說妙處;遇到差的,一笑便過去了;那些不上不下的,便揀著有趣的句子評一評也就罷了。青嵐到香將要燃盡也未作出一整首詩來,便只得將香蘭的詩胡亂寫上了事。故而評到那首《遺香》,並未有多少人讚嘆。

    林東綺暗想:「青嵐是我大哥的愛妾,她能識文斷字都已是難得了,何況能做出首詩來,這詩社便是她操持的,不可讓她太過難堪了」便笑道:「別看這首短小,卻有股沉鬱的愁緒在裡頭,寥寥幾句,意境卻極美。」

    青嵐本就因沒太多人讚美而有些不悅,聽林東綺這般一說,臉上立時有了光,笑道:「二姑娘亂誇獎,哪有這麼好了……」

    林東綺抿嘴一笑,剛要跟眾人評下一首,便聽見畫眉吃吃笑了一聲,道:「『誰家白玉蘭』,可不就是青嵐姐姐這個『嵐』,姐姐如今是大爺心尖兒上的人,還說什麼『遺落春風裡』這樣的喪氣話兒呢……」

    林東綺登時皺了眉,暗怪畫眉說話不看場合,如今同著這麼些官眷富太竟說出這樣沒分寸的話。趙月嬋已經冷下了臉,斥了一聲:「住嘴!」雖恨著畫眉那句「心尖兒上的人」戳她痛處,但更恨青嵐這小狐媚子竟敢事事處處與她爭鋒。

    趙月嬋深恐畫眉那句話讓自己沒臉,便笑盈盈的扯開話頭對林東綺說:「好妹妹,給我念念下一首,看看是誰寫的。」

    林東綺一瞧,見是宋檀釵的,她這廂勾的題目是《梧桐》,林東綺便念道:

    「欲問秋思何處尋,捲簾半望碧華影。

    借得西風三分冷,又偷玉蟾一縷清。

    霧重霜臨殘荷立,江闊雲低孤雁鳴。

    古今無有知音者,寂寞梧桐小窗靜。」

    林東綺念一句,眾人便贊一句,驚訝宋檀釵竟有這樣的心腸。連鄭靜嫻倨傲的神色都收了收,看著宋檀釵的眼神有些不同,道:「想不到檀妹妹竟然有這樣的才華,這一首可以奪魁了。」

    宋檀釵微微紅了臉,說:「哪有這樣好了,嫻姐姐的詩還沒看呢……還有綺姐姐的也做得好。」說這話,眼風掃到林東綾----不湊巧,林錦亭今日不在府中,林東綾沒有槍手,只得瞎做一氣,自然評了個差。宋檀釵見林東綾臉色發青,便閉了嘴。

    鄭靜嫻忙將自己的詩文掩住,笑道:「原以為自己做得好,跟妹妹一比才發覺落了下乘了,這詩不看的好,還是燒了罷。」

    眾人自然不依,紛紛道:「這怎麼成?快拿出來讀一讀。」

    鄭靜嫻左躲右閃,冷不防林東繡一把搶過來念道:

    第59章 詩社(五)

    「花木不知春已遲,

    猶爭芳菲鬥豔姿。

    滿地落英亂如許,

    相逢只道是當時。」

    一語未了,宋檀釵便笑道:「還說自己寫得不好,該打!光是立意就比我深,讓人折服了。」

    林東綾因自己作詩不好,心裡正彆扭。方才她沒臉,看見鄭靜嫻一臉譏誚的看著她,眼神里滿是不屑,登時讓林東綾紅了眼。這番聽宋檀釵對鄭靜嫻如此謙遜,更是不慡,開口道:「檀釵妹妹你謙虛個什麼,你寫得好就是好,你哥哥就是京城有名的大才子呢,今兒個是不請外男,若是請他來作詩,就算做夢寫一首也能奪魁。」

    鄭靜嫻看都不看林東綾,只對宋檀釵淡淡道:「我就是京城來的,但不知乃兄是哪一位?」

    宋檀釵說:「姐姐甭聽綾姐姐亂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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