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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小童兒眼睛滴溜溜一轉,笑嘻嘻說:「倒不是她,香蘭姐姐出了院兒門,一瞧就知道了。」說著拎了食盒就走。

    香蘭忙忙的跟出去,站在院門口,那小童兒遙遙一指前方的月亮門:「姐姐看那裡。」

    香蘭抻脖子一瞧,只見那月亮門旁竹影叢叢,青翠濃密,有人正站在那叢竹子後頭,隱隱露出半張臉和靛藍斗紋衣角,似乎是瞧見香蘭看他了,便用手將面前那叢竹子推開,宋柯那張俊美白淨的臉便現在眼前了。

    香蘭瞠目結舌,瞬間被施了定身法,一動都不能動,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腦里全然是空白,只有一個聲音在她心裡喊著:「他怎麼知道我在攏翠居?他在關心我……我的丈夫給我送吃食來了……」

    宋柯對香蘭展顏一笑,香蘭方才回神,急忙襝衽一禮,盈盈道了一個萬福,宋柯心裡一熱,笑著對她微微頷首。

    那小童兒甚是機靈,對香蘭道:「姐姐回去且慢用,空碗我明兒個再過來收。我叫綠豆,姐姐若有差使,或者給我們爺傳遞個什麼話兒,只管吩咐我。」

    香蘭明知不合規矩,卻按捺不住,從袖裡摸出幾個銅板道:「替我好好謝謝你們爺,告訴他日後不必破費了,他的心意我收下了。」

    綠豆卻不肯接那銅板,一溜煙兒跑了。

    香蘭抬起頭,見宋柯仍站在月亮門邊上,她本想再多看一會兒,卻恐人多眼雜被人瞧見了,只得依依不捨的走進去,關上了院門。又從門fèng里往外看,直到宋柯跟綠豆轉身走了,方才收拾心情,走到屋裡去了。

    她對著桌上細緻的菜餚,心裡百感交集。這些時日她反反覆覆告誡自己要斷了那些虛無縹緲的心思,她也確實覺著自己已百忍成金。可事到臨頭,見了宋柯,又忍不住憶起前世種種舉案齊眉,相濡以沫的情意。

    香蘭端起高腳盅,湯還未到嘴裡,淚卻先滑了下來。

    原來自從上回一別,宋柯時時想著要將香蘭討要過來,卻不巧趕上林錦樓要出門。林錦亭本想跟趙月嬋打聲招呼便把香蘭直接領回來,卻好巧不巧知道這香蘭被他大哥賜了一盒宮裡的晶玉蘭雪膏,林錦亭便有些踟躕了。林錦樓這做派顯見是對這個叫香蘭的小丫頭有幾分上心,若不打招呼就把人領走怕是不妥。只好等林錦樓回來再作打算。

    宋柯時時惦念香蘭,讓林錦亭幫他打聽香蘭的事,這廂知道香蘭為詩社的事住到攏翠居去了,便打發人來送些吃食,也好讓香蘭知道,自己並未忘記她。幸而這攏翠居和林錦亭住的臥雲院離得近,他來回走動也不怕被人瞧見生了疑心。

    「……香蘭姐姐也沒說什麼,只讓大爺別再破費了,你的心意她收下了。」綠豆搔了搔腦袋,「她還要給我幾個錢,我當然是不能要了。」

    宋柯默默嘆一口氣,回首望了望攏翠居那扇小小的院門,仿佛還能看見那個纖弱的身影。

    此時夕陽西下,看園子的婆子前來巡查,見宋柯站在門處,便堆著笑迎上來道:「柯大爺,該鎖園子了,您明兒個再過來逛。」

    宋柯再次回首看了一眼,便帶著綠豆離去了。

    自次綠豆便天天帶了吃食來,香蘭站在門口對宋柯施禮,兩人遙遙相望,雖一句話都不說,但好似明白彼此的心意似的,欲說還休的滋味尤其讓人沉醉。

    卻說開詩社的日子已到,青嵐親自拿了請帖送給秦氏。秦氏到攏翠居看了一遭,見攏翠居已煥然一新,里里外外擺著上百盆花卉,爭奇鬥豔,庭院裡兩棵石榴樹花開正濃,院外守著一溪清流和幾塊奇石,並一道通幽曲廊,雖不比別處雅致,卻也頗有意趣。

    秦氏又詢問了幾句,見果然事事料理妥當,不由大為驚訝。

    次日,各家女眷便乘車坐轎紛紛來了。青嵐一早換上一套粉白二色鳳尾紋樣肉粉色繡金鑲邊圓領袍,讓春菱用銀絲髻梳了個別致的頭,臉上也用了些脂粉,縱然她如今已顯懷,卻不見臃腫,往人群里一站,仍是個俏麗的小媳婦兒模樣。因她不大精通人來送往的場面事,秦氏便命林東綺在一旁相陪提點。不多時,三三兩兩的婦人都到齊了,攏翠居便喧譁起來。

    香蘭不愛湊熱鬧,只搬了個小凳子坐在後頭盯著廚房上菜。吳媽媽輕手輕腳走過來,拍了拍香蘭肩膀道:「你坐在這兒幹什麼?前頭熱鬧得緊,攏共來了二十來位,你也過去討些賞錢罷。」

    香蘭笑了笑道:「我走了,誰盯著廚房上菜呢?」

    吳媽媽道:「用飯了不曾?」

    香蘭道:「方才吃了些。」

    吳媽媽道:「橫豎菜也上齊了,後頭不過是些粥點,我讓春菱過來看著,你到前頭去罷,我方才跟太太說了,這些時日多虧你精心,太太說這就讓你過去,要好好賞你呢。」

    香蘭有些踟躕。

    吳媽媽道:「去罷,你這一遭給姨娘爭了好大的臉,太太每個丫鬟都賞了,連小鵑銀蝶都得了個紅包。」

    香蘭方才到前頭來,只見滿院珠翠環繞,笑語鶯聲,她溜著牆根走過去,卻見秦氏身邊坐著個跟她容貌有幾分相仿的美婦人,兩人正有說有笑。

    第55章 詩社(一)

    那美婦人是秦氏二姨媽的女兒韋氏,兩人從小交好,後韋氏嫁入顯國公府,雖是世子鄭百川的填房,二人年歲相差二十歲,但到底也算夫妻和美。只是婚後四五年方才生下一女,取名靜嫻,此後韋氏便沒再產育過,這鄭靜嫻便是韋氏的掌上明珠。

    秦氏對韋氏笑道:「咱們可有些時日未見了,若不是表姐夫落葉歸根,想回來祭拜祖宅,咱們姊妹還不能聚上一聚。」

    韋氏臉上帶了一絲憂慮,壓低聲音道:「我家老爺身子骨這兩年愈發不好了,卻還偏要回來看看,我們嫻姐兒如今還沒個婆家,我真怕老公爺一撒手,便把嫻姐兒給耽誤了……偏這丫頭最可恨,高不成低不就的,她爹也寵著她,她自個兒不樂意,也就由著她性子去了。」

    秦氏笑道:「哪個爹娘不寵孩子?我對綺姐兒也是一樣的心,怕高嫁受欺負,低嫁受委屈,找個門當戶對的,又怕兒郎不爭氣。」吃了一盅酒,往東邊小姐坐的那一席看了過去。

    當下鄭靜嫻便同林東綺、林東綾等坐在一桌,不知正說笑些什麼。她生得高挑,肩膀略寬,臉蛋方圓,神采飛揚,雖五官俊秀,卻也嫌過於英氣了些,可在女孩兒堆里反倒扎眼醒目。

    秦氏將目光收回來,對韋氏笑道:「就憑嫻姐兒這般相貌人品,你還愁什麼?」

    韋氏嘆了口氣道:「你是不知道,從小兒讓我給養嬌了,有了個說一不二的盜拓性子。再說她只算生得不醜,跟你們綺姐兒還是沒法比。」

    孩子總是自己的好,秦氏看了看英氣的鄭靜嫻,又瞧瞧溫婉的林東綺,便覺著韋氏說得是實情,卻還要謙虛幾句:「瞎說,我瞧著嫻姐兒是一等一的上等女孩兒,她跟綺兒各有千秋罷了。」

    香蘭見秦氏和韋氏說笑正酣,不敢打擾,默默的迴轉到廊下來。只見青嵐和鸚哥、畫眉坐在一桌。

    青嵐臉色微紅,顯是吃了些酒,夾了一筷子小菜,一小口一小口吃著。畫眉坐在她左邊,不住奉承道:「原我就說姐姐是個有能耐的,如今看果然不錯,席做得這樣好,吃的菜竟然還是花朵兒醃的,又新奇又可口,也虧得姐姐這樣的人兒才能想出這個法子。」

    青嵐心裡受用,臉兒上已笑開了:「妹妹可別誇我,什麼新奇法子,都是外頭人吃厭了的,你們別嫌棄才好。」想到這幾桌席竟然花了三十二兩銀子,不禁有些肉疼,但見人人都贊好,尤其是秦氏,頭一回看著她的眼睛裡充滿讚許,便又覺得這個銀子花得值。

    畫眉笑著說:「哎喲喲,這樣的吃食還嫌,恐怕也只有王母娘娘的蟠桃宴才能入口了。鸚哥,你說是不是呀?」她談吐輕快又俏皮,幾句話便讓青嵐好感倍增,也隨畫眉笑了起來。

    鸚哥畫眉左邊,臉色不大自在,也不說話,微微點了點頭,低頭斂去眼裡的嫉妒----看那王青嵐,一身粉嫩富貴打扮,臉頰的氣色紅潤,顯然是過得極其舒心的,不光太太向著她,就連大爺也三天兩頭往她屋裡跑,如今又讓她在達官貴人之間做一期詩社!這是大奶奶都沒得過的臉呀!太太和大爺能這樣縱容她,還不是因為她肚子裡的那塊肉兒!若,若不是她的兒子被春燕那小賤人陷害流產,今日花團錦簇,眾人圍繞的本該就是她了呀!

    鸚哥心裡發苦,想到傷心處還偷偷掉兩滴淚。畫眉看了鸚哥一眼,嘴角掛上一絲冷笑,扭臉對著青嵐又換了一副熱絡的笑臉,道:「方才各家夫人都誇說姐姐能幹呢,連太太都說『嵐丫頭是個妥帖人兒』,要知道太太從不輕易夸誰呢。待會兒作詩作詞,姐姐也得拔個頭籌,方才對得起太太的厚望。」

    青嵐原不想作詩,生怕露怯,可聽畫眉捧她,又有些飄飄然,正猶豫作還是不作,此時聽見有個聲音道:「太太這麼誇讚,那你待會兒可要一鳴驚人了。」

    一語未了,趙月嬋便在青嵐右手邊坐了下來,粉面含威,嘴角上掛著笑,一雙水盈盈的眸子風情奪人。她一來,青嵐全然沒了方才的春風得意,頓時縮手縮腳起來,慌慌張張就站起來,唯唯諾諾的不敢應聲。趙月嬋原本因青嵐今日出了風頭,心裡正恨,但見青嵐這般害怕自己,胸口裡的惡氣出了些,淡淡道:「你坐罷,給我斟酒。」

    青嵐忙執起酒壺,給趙月嬋倒了一杯。

    畫眉見青嵐低眉順眼戰戰兢兢的模樣,不由撇了撇嘴,嘁,她還以為青嵐這回硬氣了能跟趙月嬋斗上一斗的,原來爛泥扶不上牆,還是個軟骨頭。

    此時卻聽鸚哥忽然開口道:「今日青嵐姐姐真箇兒好風光,詩社辦得這樣體面周到,肚子裡還有大爺的骨肉,真是天上地下都沒有這麼圓滿的,我看著都眼熱了。」「大爺的骨肉」咬得極重。

    趙月嬋果然沉了臉色,上上下下看了青嵐一圈兒,點頭道:「不錯,你是個有福氣的,從進門那天起,太太就說你好生養,定能給林家開枝散葉。」

    青嵐陪著笑說:「不敢,不敢……」

    趙月嬋道:「你不敢還有誰敢?如今我們這些人上上下下的,全都指望妹妹的肚子呢。」說著幾聲輕笑,卻帶了十足的凌厲氣勢。

    青嵐低著頭不敢言聲。

    她悄悄看了看趙月嬋,已沒了胃口。她第一回來到林家江南祖宅,進門給趙月嬋敬茶的時候,看見一個被打得渾身是血的小丫頭被兩個婆子從門口拖了出去,在地上拖出長長血漬,她嚇得魂飛了一半,趙月嬋卻輕描淡寫的說那丫頭偷了她的首飾,她只不過略加小懲,說著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兩眼如刀鋒一般。這一招殺雞儆猴便將她震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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