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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香蘭怔了怔,又搖頭道:「沒什麼。」吸了一口氣,笑道:「方才你說要去鋪子,進去逛逛罷。」說完率先走到鋪子裡去了。
掌柜的正靠在椅子上打盹,忽見進來個年輕公子,慌忙迎了上去,見來人穿戴講究,愈發眉開眼笑,殷勤備至。
宋柯也不知道想買什麼,看了看雪浪紙,又看了看各色的顏料,想起他妹妹檀釵說這兩日跟林東綺在一起吟詩作畫,還缺些顏料文具。便讓掌柜揀著上好的,包了一支中染,一支小染,二兩硃砂,二兩石黃,二兩廣花,兩片胭脂。
付帳的時候,宋柯悄悄看了香蘭幾眼,只見她埋著頭,不知在想寫什麼。這個女孩兒,方才撞到人時,盈著一雙悲喜交加的淚眼看他,之後臉上是茫然失神,再之後卻是一臉傷悲,如今卻分辨不清她的想法了。
出了鋪子,他清清嗓子,說:「曹麗環從府里出去之後,我還想把你要過來,誰知道你又伺候嵐姨娘去了。你若是在嵐姨娘那裡過得不痛快,我過兩日便跟太太提,讓你去我妹妹那兒。她性子軟和,對人最寬厚不過了。」
香蘭心裡酸酸的,卻又有一絲按耐不住的喜悅,問道:「當真?」
宋柯微微笑道:「這個自然,日後有什麼為難的事,只管來找我就是。」
香蘭見他目光真摯,不禁也抿嘴笑了起來,說:「日後免不了麻煩宋大爺。」
宋柯覺著她這一笑仿佛春冰初融,心裡痒痒的,撲騰得愈發厲害,背在身後的手用力攥緊了扇子,臉上卻是鎮定的模樣,用力點了下頭說:「說什麼麻煩?只管來就是了。」頓了頓,又笑嘻嘻說:「可我讓你幫我做個文具套子,卻總不見你做來。」
香蘭微微紅了臉,說:「前些日子太忙,等過兩天得了閒兒就做給你。」
她微垂的睫毛又密又長,整個兒人站在光底下就好像個玉做的人兒,宋柯捨不得離開,又看見自個兒的小廝聽泉在不遠處探頭探腦,只好說:「我得走了,如今我就住林府北側的院兒里。」
香蘭點點頭,道了個萬福,含笑著說:「宋大爺請慢走。」
宋柯走了兩步,忽然折返回來,將手中的扇子往香蘭手裡一塞,道:「你方才說扇子,這一把送你了。」轉身走了。
她看著宋柯的背影,心裡一下子空落落的。她打開手中的摺扇,那精美的畫扇上畫了一汪被和風吹皺的碧水,遠處還有隱隱的青山,扇子底下還綴著一個小巧的水晶墜子。香蘭默默的將扇子了起來。原本她想問一問那兩句詩,問問宋柯究竟是不是那個人……可心又忽然淡了。問了有什麼用?她已不是當初的望族貴女,不過個丫鬟,難不成還指望他能與她再續前緣?今生的地位就是一道邁不去的坎兒,莫非她甘心成為他的妾?
但他對她脈脈含情,關心體貼,卻讓她心裡忍不住喜悅,仿佛心裡蠢蠢欲動的種子破土而出,生出一根嫩綠的小芽。
她明知自己不該覬覦,卻又欲罷不能。
第47章 茶樓
且說宋柯,別了香蘭便往順福樓走,掌柜的親自在門口候著,見了宋柯忙不迭迎上前,點頭哈腰滿臉堆著笑:「宋大爺裡頭請,在二樓的落蕊軒。」
宋柯邁步上樓,隱隱聽見有絲竹聲,祿兒正在門口守著。推門一瞧,只見有個十七八歲的妙齡少女坐在屋角,穿著翠綠的衣裙,腰間繫著一條大紅的巾子,生彩好看,手裡叮叮咚咚撥弄著古箏琴弦,見著宋柯便甜甜一笑,帶著三分嬌羞,五分婉約,還有兩分的嫵媚勾人,瞧著雖端莊,卻還有些說不出的輕佻,真箇兒恰到好處。
林錦亭正坐在窗邊的太師椅上,胳膊肘架著窗台,一手搖著扇子,探著身往外看,隨著那古箏的琴音搖頭晃腦,神色甚是陶醉。
宋柯拉開椅子坐下,剛把茶杯舉起來,林錦亭便揶揄道:「喲,這會完佳人,可是捨得回來了。」
宋柯手一頓,看了林錦亭一眼,也不答腔,只管把茗碗端起來吃茶。
林錦亭擠眉弄眼,身子前傾,用扇子擋住嘴,眉花眼笑:「我說那姑娘怎麼見著你眼睛都直了,跟傻了似的,原來是你小子惹的風流債。」
宋柯斥道:「胡說八道。」夾起一塊綠豆糕塞在林錦亭口中,要堵他的嘴。
林錦亭嚼著糕點,嘿嘿壞笑著說:「你還嘴硬?我且問你,你那把扇子哪兒去啦?嘁,小爺我在二樓可是瞧得一清二楚。」「嘩啦」把手中的紙扇打開,往懷裡扇著風,一臉愜意的問:「說說罷,哪家的姑娘?想不到你個蔫皮獅子,說一套做一套,我還以為你真箇兒不近女色,原來是家花不如野花香。」
宋柯聽林錦亭消遣香蘭,心裡微微不悅,捏著杯子,臉色有些沉。
林錦亭摸著下巴,仿佛回味似的,道:「嘖嘖,要說年紀小了些,可模樣兒還真不錯……奕飛,你還真是好眼光,怪道府里那些丫頭你都瞧不上呢。」
宋柯把茶杯「咣當」一放,看著林錦亭似笑非笑道:「要說眼光好我比不上你亭三爺,連出府吃個茶還得喚個美人兒彈曲兒助興,也不怕旁人知道你在曾祖母孝里找樂子,去參你老爹一本。可見你自從收用了素jú性子就放開了,滿口花花。」
林錦亭滿不在乎道:「誰他媽吃飽了撐的參小爺的本?這順福樓是我大哥開的,關起門來誰能知道咱們哥倆在這兒消遣……我說,快告訴小爺那姑娘誰家的,要是你哄了我歡喜,興許小爺替你去那姑娘家裡做個大媒。」
宋柯垂下眼默不作聲,好久,方才端起茗碗又吃了一口,湊過去壓低聲音對林錦亭道:「方才那丫頭是你們林家的,跟我有幾面之緣,如今在你大哥房裡的嵐姨娘身邊當差,叫香蘭,趕上好時機,你幫我把她要過來。」
林錦亭正夾著一塊香蘇糕往口裡送,驚得那點心「吧嗒」掉在桌上,瞪圓了眼睛瞧著宋柯:「喂喂,你小子……我不過說兩句玩笑,你還真是動了那個心思?」
宋柯只是喝茶,不說話。
林錦亭盯著宋柯看了半晌,「撲哧」一笑:「想不到想不到,那個丫頭還真有幾分造化。成,趕明兒個我去給你要人。大哥最疼我,我跟他要個丫頭也不是什麼大事兒……等事成了你怎麼謝我?」
宋柯笑道:「你想要我怎麼謝?」
林錦亭想了想說:「我要你那個五子獻壽的粉彩方瓶兒。等我老娘明年做壽時給她當壽禮。」
宋柯淡淡道:「好。」
林錦亭又瞪大了眼睛:「哎喲喲,那個瓶兒可是前朝的東西,這你都捨得?嘖嘖,你倒是用心。早知道我該問你要那塊兒羊脂玉的牌子。」
宋柯用筷子一敲林錦亭的頭:「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倒會趁火打劫,敲我的竹槓。那瓶兒可不是白給你,聽說那丫頭是家生子,還有老子娘,回頭你把她一家子都要過來。」
林錦亭拍著胸脯道:「沒問題,這點子小事難道還做不好麼。」
宋柯略略放了心,想到香蘭白玉一樣的臉兒,胸口裡微微發熱,狠狠灌了一口茶,想到日後這女孩兒便可以留在自己身邊了,一絲喜意忍不住從心底里躥了上來,連耳邊絲竹聲都變得愈發悅耳動聽了。
宋柯與林錦亭如何說笑暫且不提。且說香蘭,拿著宋柯的扇子往家走,心裡忽喜忽悲的。踏進院子,便瞧見三四個婦人正圍著薛氏站在院子裡說長道短,都是她家左鄰右舍,見了香蘭都眉眼帶笑說:「喲,原來是陳大姑娘回來了!」
有的上前親熱的拉香蘭的手:「我瞧瞧,我瞧瞧,嘖嘖,果然是府里的水土養人,大姑娘長得愈發的俊了,真跟天仙一樣。」
「我早就說這姑娘眉眼五官生得好,你看額頭這樣寬,模樣兒這麼俊,一看就是有福氣的,以後啊,不是闊太太就是官太太。」
「可不是,這進府才多長時間就升了二等,張家的姑娘都在府里呆了三四年了,連個三等都沒提上去。」
有的又拉著薛氏的手說:「你這姑娘遲早發達,今兒個是轎子抬回來的呢,等過幾日姨奶奶再生了哥兒,大姐兒就更了不得了,你就等著享姑娘的福罷。」
這一番誇讚讓薛氏臉上笑開了花,卻做謙虛的模樣,連連擺手道:「哪有這樣好,你們也太捧著她了。」說著去看香蘭,只覺著她閨女果然生得花容月貌,氣派非凡,不是別人家閨女能比得上的,這樣的女兒,可是從她肚子裡爬出來的!
當下又驕傲的挺著胸膛說:「不過要說我們家香蘭,還真是不一般,我生她之前做夢,就夢見好些蘭花,香氣讓人五臟六腑都舒坦,還金光閃閃的。馬仙姑都說我能生個富貴命的女兒,以後讓我享清福。」
旁人一聽便愈發的吹捧上了。
你一句我一句的,香蘭渾身不自在,剛想藉故躲進去,便聽有人陰陽怪氣道:「不過個二等,瞧興得那樣兒,好像當了主子奶奶似的。」
香蘭循聲看去,見是個四十多歲的微胖婦人,穿著半舊的青綢褂,頭髮梳得整齊,瞧著像是有些體面的。見香蘭看她,便瞪了香蘭一眼,一甩帕子,哼著走了。
旁邊有個老婦,人稱「李三奶奶」,自從呂二嬸子家被發賣之後便搬了進來,家裡一兒一女都在林家聽差,是個老實人家。李三奶奶扯了香蘭一把,低聲道:「別搭理她,說起來她女兒也跟你在一處當差,叫春菱。她閨女在府里熬得可有年頭了,前些日子升了二等,她們家就差敲鑼打鼓了,她如今是眼紅你這樣短的日子就升了二等呢。」
香蘭恍然,怪道她看著那婦人有些面熟,原來是春菱的母親。她搖搖頭,對李三奶奶笑道:「春菱在姨奶奶跟前比我得力多了,遲早升一等,她母親也不必太心急。」
李三奶奶半眯了眼笑道:「我的姐兒,你可真真兒是個胸襟寬的。」
香蘭抿著嘴笑了笑。她原本志向就不在林府里,有人將林家視為自己頭上的整片天,她卻將林府看做個牢籠。什麼管事的丫頭,體面的奴才,這些位子她們只管爭去,她無非是個過客,她的心量和格局,在林府外更廣闊的天地間。
第48章 回府
酉時三刻,香蘭乘了小轎兒回了府。此時府中晚飯剛畢,園子也快落鎖了,各屋都掌起了燈,四處皆靜。香蘭揀了條陰涼僻靜的小路走,走到知春堂院子後門的時候,影影綽綽看見兩個人站在一塊奇石後說話,走得近一些,借著暮色一看,卻見那兩人竟是迎霜和銀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