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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香蘭心生警惕,臉上仍笑笑著說:「我剛進府,年紀又小,什麼都不懂,還處處要人教,怎麼可能里里外外張羅呢,不過是聽話罷了,姨奶奶讓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

    迎霜道:「年紀小有什麼打緊?我雖不能幹,但好歹在大奶奶跟前伺候了幾年,日後妹妹有什麼不懂的,儘管來問我。若是受了誰的欺負,也只管告訴我。」說著頓了一頓,想聽香蘭說些道謝客氣的話,誰想香蘭只是憨憨的笑,低頭去揉弄衣角,便又試探著道:「也不知嵐姨娘平日裡都吃什么喝什麼,有什麼喜歡的東西,我們奶奶常念叨,說嵐姨娘懷了身子辛苦,惦記送她些東西,又不知送什麼好。」

    香蘭咧嘴笑道:「姨娘的吃食不歸我管,我也不知她愛吃什麼,不過偶爾到廚房端個菜,還笨手笨腳的。」

    迎霜心裡起急,暗道:「這香蘭看著有點靈氣,沒想到是個傻大姐,一問三不知,光知道傻笑……又或許她是個精明的?不見兔子不撒鷹,非要見到有利可圖了才開口?她是大爺親自指派過來的,只定知道大爺的事,還是再套問幾句。」想著從袖裡掏出一支老銀的蝴蝶簪子,塞到香蘭手中道,「這簪子是大奶奶前年賞我的,我這個年紀再戴這個樣式的,顯得太生嫩,妹妹不嫌棄就拿著。」

    香蘭連忙推辭,誠惶誠恐道:「這怎麼使得?」

    迎霜笑道:「又什麼使不得的,大奶奶那兒什麼樣的金銀首飾沒有?前些天還賞了我個金鐲子。她還跟我說,冷眼看著妹妹這麼伶俐勤快,還想跟嵐姨娘張嘴,把你要到大房來呢。」硬把簪子塞到香蘭手裡。

    香蘭囁嚅道:「大奶奶錯愛,我哪有這麼好。」

    迎霜又問道:「大爺每日從外頭回來都去東廂麼?」

    香蘭道:「我也不知是不是每日,有時大爺便往東廂這邊看看。每逢大爺來,都是春菱去服侍,我只管做個針線、端個茶遞個水什麼的,不總到前頭去。」說到此處,餘光看見春菱站在窗前,眼風頻頻往這邊掃來,便道:「我該回去了。」將簪子往迎霜手裡一塞:「無功不受祿,這簪子姐姐留著戴罷。」說完轉身一路小跑溜了回來。

    回到茶房裡剛剛把壺放下,春菱便走過來問道:「方才迎霜跟你在花架子底下說什麼呢?」

    香蘭道:「迎霜先請我吃棗子,又誇了我一通,要送我一根銀簪子。問我姨娘平時喜歡吃什麼,喝什麼,做什麼,還問大爺是不是每天都來。我是姨娘的丫頭,這些怎麼能告訴她們?便說什麼都不知道,簪子也還給她了。」說著攤開手,「這兒還有幾個棗子,你拿去嘗嘗罷。」

    春菱冷笑道:「我就知道大房那幾個妖魔鬼怪沒安好心,知道我不待見她們,就朝你們剛來的丫頭下手,呸,瞎了她們的心!昨天太太特特打發紅箋來送了滋補藥品,還問姨娘的身子,囑咐了好幾句,若是叫大奶奶她們打聽了姨娘的事,生出什麼么蛾子,咱們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你今兒做得不錯,日後少跟大房的人牽連,棗子留著自己吃罷,我去扶姨奶奶去園子裡逛逛。」看見小鵑正拿著抹布擦窗欞,便說:「今天日頭好,呆會兒去把箱籠里的被子拿出來曬曬。」說完掀帘子走了出去。

    小鵑一見她走,立刻對香蘭說:「什麼叫『你今兒做得不錯』,她可好大的口氣,天天拿著架子擺著譜兒,是把自己當一等大丫頭呢,你也是二等,幹嘛怕她?」

    香蘭把手裡的棗兒一股腦的塞到小鵑手裡,說:「她樂意當大丫頭就讓她當去,跟她較真兒做什麼。」

    小鵑嘟起嘴:「平時她總支我幹這個那個的,分明是她應該做的活兒也推給我干,然後跑到主子跟前邀功……香蘭,你要升一等,壓她一頭就好了。」

    香蘭拿起一粒棗塞到小鵑嘴裡說:「快省省罷,有吃的還堵不住你的小嘴兒呢。」笑著排排小鵑的頭,轉身進屋了,站在床前長長吁了口氣,縱然她覺得自己呆在東廂沒有前程,但也決計不會去攀附大奶奶,與虎謀皮豈是鬧著玩的?她倒了半碗溫茶吃了,打開箱籠,把昨天做的一件玉色小褂取出來,在衣裳背面掐牙。

    小鵑嚼著棗子跟進來,往床邊一坐,耷拉著腦袋說:「原以為在大奶奶那頭受氣,到了嵐姨娘這兒就熬出頭了,想不到好過沒幾天,又有這麼個人添堵。」

    香蘭笑了笑:「日子不就是這樣,一關一關闖呢,你以為闖過了火焰山,後面就是陽關大道,可以隨意暢快了,可稍稍把心放下來的時候,才發覺原來前頭還有一個大油鍋,舊的煩惱未去,新的麻煩又出來,沒個停歇的時候。」口中說著,手裡也不停閒,飛針走線。

    小鵑眨巴著眼睛:「沒個停歇的時候?那活著豈不是太沒意思了。」

    「有句俗話『人生不如意的事八九』,可見如意的事只有一二,多想想『一二』,少想點『八九』,計較少了心裡就敞亮了。原先我在表姑娘那裡,一個人干三個人的活兒,還常常受苛責擠兌,吃穿都揀剩下的,可如今在嵐姨娘這兒,活計少了,銀子多了,沒人給臉色看,還常常能得主子的賞,只不過有個愛搶風頭的春菱,可跟原先比又算得了什麼。風頭任她搶去,何必爭在這一時。」香蘭把線頭咬斷,將衣裳抖了抖。

    小鵑哼哼著:「憑什麼讓她搶?我咽不下這口氣……再說,咱們這兒算什麼呀,你是沒看太太那屋,紅箋姐姐,綠闌姐姐,威風著呢,一等一的大丫鬟,林府里的副小姐,不單有自己住的屋子,使喚丫頭,月例比咱們高了幾番,還有豐豐厚厚的賞賜。你覺著嵐姨娘賞個銀戒指就大方啦?太太賞紅箋的鐲子,隨便一個都是赤金的呢。」

    香蘭笑了起來:「你羨慕太太身邊體面的丫鬟,興許她們還正嫉妒林家的小姐呢,一個個錦衣玉食讓人伺候著,以後風風光光嫁個好人家做奶奶享福;林家的小姐呢,也許正嫉妒皇親國戚的千金,生下來就是郡主縣主,她們見了要俯首帖耳,小心奉承著……人比人得死,咱們心裡拿定自個兒的主意就是了,何必跟人家爭競?日子要想過得舒坦,先要惜福知足。」

    香蘭說完這番話,見小鵑還懵懵懂懂的,知道她年紀尚小,還沒嘗盡人生艱辛,便笑了笑,在小鵑臉上掐了一把。

    小鵑「嗷」一聲撲了過來:「大膽,竟敢調戲良家女子!」說著伸手去咯吱香蘭,兩人笑鬧著滾成一團。

    正此時,聽見廳里有人喊道:「人呢?都哪兒去了?」

    香蘭忙推開小鵑,整了整衣裳鬢髮,出去一瞧,只見林錦樓正歪坐在海棠美人榻上,官帽扔在旁邊的海棠桌上,背後靠著兩個秋香色妝蟒軟墊,身上穿著武官常服,腰間繫著織金八寶帶,愈發襯得他身形偉岸,寬肩闊背,腳上登一雙青緞朝靴,半眯著眼,神態懶洋洋的。

    第42章 伺候(一)

    林錦樓白天鮮少到東廂來,香蘭略一遲疑,上前道:「姨奶奶去園子裡散步了,大爺有什麼吩咐?」

    林錦樓懶洋洋的看了香蘭一眼道:「原來這屋裡有人,我還以為丫頭們都不在呢,你去給我倒碗茶。」

    香蘭依稀記得林錦樓慣喝的茶放在柜子里,打開櫃門一瞧,果見架上放了一個豆青釉加彩梅竹紋的小罐子,從中捏出一撮茶葉,放在青花魚藻的小盅里,用水涮茶,將第一泡倒掉,添了熱水,方才將茶端到林錦樓跟前的小几子上,然後向後退了一大步,低著頭便要出去。

    林錦樓靠在榻上,微皺起眉頭道:「等等,誰讓你出去了?」

    香蘭只得站住,轉過身來。林錦樓半眯著眼,晃了晃腳道:「把爺的靴子脫了。」香蘭走過去半跪在地上,將林錦樓腳上的靴子拔了下來,輕手輕腳放在地上,又要退出去。

    林錦樓又喚住道:「爺這裡還要人伺候,你要往哪兒去?我餓了,端兩碟子點心來,不要千層蘇,要是有湯也熱一碗。」香蘭只好到後頭的小耳房裡取了兩碟點心,嵐姨娘早晨用的粳米瘦肉粥還剩下小半鍋,便放在爐子上熱了一碗,放在托盤裡端了回去。

    林錦樓捧著茗碗悠然品茶,他自小錦衣玉食,吃穿住用無不講究,雖在軍中艱苦顧不得許多,但在家中即便是喝茶也要諸多挑剔。往日裡都是青嵐親手給他泡茶,今日換了人,茶的味道寡淡、冷熱也有所不同,雖不及以前醇濃,卻口感輕浮,竟也極有餘味。

    當下香蘭便端了吃食進來,放在小几子上道:「湯沒有了,有早上做的粥,還是極新鮮的,給大爺熱了一小碗。」

    林錦樓點點頭,喝了兩口粥,開始吃點心。

    屋子裡靜靜的,只能聽見廊下掛著的鳥籠里傳來幾聲畫眉的嘰喳聲。林錦樓微一抬頭,只見香蘭遠遠的站在屋門口,垂著頭一動不動,不由有些不高興。他在內宅所到之處,無論男女老少皆是遠接高迎,點頭哈腰,丫鬟們爭先恐後的往前湊趣,想盡千奇百怪的招式博他多看一眼,如若平素有哪個丫頭跟他獨處一室,此刻早就想著法兒的引他說話兒了。可香蘭卻不同,好像他身上有疫病似的離得遠遠的,連頭都懶得抬。

    林錦樓「咣當」一聲把勺子丟進碗裡。

    他當初把香蘭送到青嵐這處當差,就為了把這小丫頭籠在身邊兒看著,他屋裡那幾個人他心裡有數兒,個個不是省油的燈,唯獨青嵐,性子和順也寬厚。只是後來他一是軍中事務艱苦龐雜,二是肩負了巡鹽的事項,一來二去便將這小丫鬟放下了,他偶爾到東廂來,也不見她上前伺候。如今見了,卻發現是個頂沒良心的,自己救過她清白,還提攜她近身伺候著,她待自己卻跟個陌生人似的。

    香蘭正貓在門邊,心中腹誹道:「呆會兒嵐姨娘和春菱她們回來,看我一個人在屋裡伺候大爺,還以為我存心往大爺身上貼似的,若是惱了可不妙。」其實她心裡確實對林錦樓心存感激,但只要見他兩眼灼灼的想吃了她似的,便不敢再表現殷勤了。

    此時聽林錦樓道:「這屋裡熱,你過來給我扇扇風。」

    香蘭一呆,拿了八仙桌上的一把雪紈宮扇,乖乖過去給林錦樓扇風。扇了幾下,林錦樓瞪了她一眼道:「離爺這麼遠,哪能覺出有風扇過來?」

    香蘭無法,只得再往前站了站。林錦樓又哼了一聲道:「你把爺當野獸不成,還能吃了你?」香蘭只得又往前挪了挪,低眉順眼的開始扇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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