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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香蘭唬了一跳,看見是林錦樓招呼她,心裡覺著不大妙,只好跟在他身後。
一路曲曲折折,竟回到了知春館。
鸚哥坐在芭蕉底下的搖椅上閉目養神,丫鬟丁香拿了個小杌子在一旁坐著,拿著蒲扇給鸚哥有一下沒一下的扇風,丁香一抬頭見林錦樓進了院子,連忙推了推鸚哥,低聲道:「姑娘快醒醒,大爺回來了。」
鸚哥一激靈,睜眼一瞧,果然看見林錦樓回來了,連忙起身,喚道:「大爺回來了。」
這一聲嬌滴滴的婉轉,香蘭不由抖了一抖,扭頭一瞧,只見鸚哥鬢髮微亂,兩腮一襲嬌怯病態,一襲寶藍褙子襯著底下的白綾裙兒,愈發有一番不勝嬌柔之態。
林錦樓微微點頭便走,鸚哥連忙上前,輕輕拽住林錦樓的衣袖,淒婉道:「大爺是不是惱我了?怎理都不理我……我也知道是我自己沒用,沒能保住大爺的骨肉,這段日子奴家也是生不如死……昨晚上還夢見了他,是個男孩兒,生得胖嘟嘟的,拽著我的裙子哭著喊爹爹……奴,奴家……」腔調已哽咽,抽抽搭搭哭了起來。
丁香連忙扶住鸚哥的手臂,一副忠僕心腸:「姑娘這幾天一直沒睡好,晚上都是哭醒的,奴婢勸了好幾回,姑娘還是想孩子,在這樣下去,真怕身子骨熬不住。」
林錦樓聽見「孩子」便心中煩躁,他對生養兒女並不關心,兒女之於他不過是百年後墳頭有個磕頭的人,只是他是長房長孫,祖父母時常念叨,父母也時時關心,生個兒子便成了他肩頭一副擔子。鸚哥的孩子被春燕下藥墮胎,林錦樓為之震怒,狠狠發落了春燕,也賞了金銀綢緞給鸚哥,歸家的時候也不時去鸚哥房裡坐坐。先前見鸚哥哭哭啼啼,他心中也確有些不忍和唏噓,不免多體恤幾句,如今鸚哥又過來拽著他袖子哭訴,林錦樓縱然心中有些不耐,仍然和風細雨道:「我沒惱你,你也別日日想那糟心事。你身子骨不好何必站在院子裡吹風,回屋罷,一會兒得了空我再去瞧瞧你。」
鸚哥眼角還掛著淚珠兒,見林錦樓頗有些不耐煩,便勉強笑了笑,屈了屈膝,柔柔道:「那奴家回去沏一盞今年的新茶等著大爺。」背過身裊裊的走了。
不遠處,畫眉坐在窗前盯著鸚哥的身影,冷笑道:「呸!不要臉的狐狸精,又裝病呢。」「咣當」一聲把挑起的窗子關了起來。
香蘭跟在林錦樓身後,徑直走進知春館的東廂,踏進屋門便聞到一股暖暖的香氣,有個身材高瘦的女孩兒站在屋裡擺弄花糙,顴骨微高,眉眼姣好,姿色不過中上,卻帶著一股幹練俏麗,正是青嵐的丫鬟春菱。
春菱一見林錦樓來了,忙放下手中的噴壺,一疊聲道:「大爺來了,姨奶奶出去散步還沒回來,大爺請坐著稍稍等一等,我讓個小丫頭子去找姨奶奶回來。」
林錦樓道:「不必叫她,難得她有興致出去逛逛。」說著往身後一擺手,把香蘭喚過來道,「這是香蘭,送過來伺候的,聽說針線做得好,你幫她安置安置,先按二等的例兒。」
春菱一見香蘭是林錦樓親自送過來的,不敢怠慢,連連稱是。又道:「灑掃的丫頭不夠使喚,正巧原先伺候春燕姑娘的銀蝶在茶房裡粗用,姨奶奶看她手腳還利索就要過來使喚,大奶奶也點了頭了……」
林錦樓淡淡道:「這點子小事何必報由我知曉。」說著轉身深深看了香蘭一眼,方才出去了。
春菱上上下下將香蘭打量了幾遭,問她原先在哪兒當差,都會做什麼等語,言辭親切,聽說香蘭原先伺候表姑娘曹麗環的,不由兩眼冒光,一副想打探內情八卦的模樣,卻見香蘭一副憨呆的神色,勉強壓下好奇,口中笑道:「來了咱們這兒,從此後就是一家人了,我先帶妹妹去住處瞧瞧。」
說話間,那個叫銀蝶的丫鬟也抱著包袱來了,香蘭見她眼熟,想起是當初一齊進府的丫頭,曾經被趙月嬋問過話,便對銀蝶笑了笑,銀蝶卻一昂頭,把臉轉到另一側,一副沒看見的模樣。香蘭一怔,也不再示好,拎著包袱跟在春菱身後出去了。
香蘭的新住處是東廂右側的次間。屋內三張床,卻不顯得擁擠。床上均鋪著半新不舊的各色金錢蟒的被褥,床下各有一隻箱子,配有鑰匙和鎖。窗台下橫著一張條案,上有一面圓鏡並妝匣、頭油、脂粉等物,另有兩張洋漆的小几子,放著茶碗花瓶等,瓶中插當令鮮花,小果碟子裡盛放兩三枚鮮果,牆角設有海棠式櫃櫥,牆上掛一幅春歸圖,另有山水繡墩等家俱,不必細說。
春菱領她二人進了屋便出去了。
第38章 銀蝶
銀蝶眼觀六路,見春菱一走,立刻挑了一張靠窗的床鋪。這床相對隱蔽,還離著妝檯最近,不管梳頭或是放東西雜物都更方便些。只是她坐床上仔細一瞧,見被褥枕頭顏色看著發舊,心裡便有些不高興,用眼睛悄悄一瞄香蘭,見她正對著牆上掛的畫出神,便輕手輕腳的抱了床上的被子枕頭和另外一張床上的換了一換。
香蘭早將銀蝶的小動作看在眼裡,只裝看不見,心裡暗暗搖頭,待將屋子看過一遍,便撿了個靠門的床,將輕軟的幔帳撩開,只見床上鋪的是石青色金錢蟒被褥,玉色紗枕頭,枕頭旁還有一隻繡了折枝花卉的半舊香囊,放了寧神辟穢的藥材,拿起來一聞還夾雜著一股茉莉香氣,香蘭摸著香囊的流蘇,說道:「這兒的住所用度比羅雪塢都強一大截子,難怪都說林家是富貴鄉,我看這屋子比尋常小姐的繡房還強,居然是給丫鬟住的。」
銀蝶見房中陳設精美,興奮得雙目放光,左顧右盼讚嘆不已,但聽香蘭這麼說,偏做出不屑的模樣道:「這有什麼?不過是給粗使丫鬟住的地方你就驚成這樣,等見了主子們住的正房,眼珠子還不掉下來……也難怪,原先你是伺候表小姐的,哪見過真正富貴的屋子。」
香蘭微微皺眉,不想為雞毛蒜皮的小事同銀蝶起爭執,乾脆裝聽不見,只將包袱解開,把裡面的東西一一取出。
忽聽見有腳步聲,林錦樓掀了帘子進來,香蘭和銀蝶慌忙站起來,垂著手站著,有些侷促。林錦樓眼睛一掃,見香蘭站在床邊,低眉順眼乖乖的模樣,不由笑了起來,他原就生得英挺俊朗,這一笑眉眼生輝,銀蝶撩起眼皮瞧了一眼便有些呆,原先春燕管得嚴,林錦樓一來,所有丫鬟都不讓靠前兒,平時離得又遠,何曾這般近的見過主子,銀蝶臉兒立刻便紅了。
林錦樓看見香蘭,聲音也不自覺柔和了些,道:「不必拘著,日後你們便住這裡,按著規矩好好伺候了主子,我必定有賞。」
香蘭還在遲疑,銀蝶早已脆生生應道:「大爺放心,我們必然好好伺候嵐姨娘,這也是我們應盡的本分。」
林錦樓看了銀蝶一眼,點點頭,又看了眼香蘭,見她仍是埋著頭一動不動的模樣,想引她說兩句話,屋裡卻還有旁人在,想著來日方長便胡亂吩咐了兩句轉身走了。
當下屋裡沒了旁人,香蘭也沒心思收拾。這一日種種變故讓她身心俱疲,渾身攤在床上,再也起不來了。想到今日險些被辱,腿還有些顫,心裡又恨又怕;方才在林老太太面前一番表演陳情,更耗盡心力;後來曹麗環被逐,她自個兒跟做夢一樣到知春館嵐姨娘跟前聽差,還莫名其妙升了二等,又有些喜悅。這一天悲喜交加,事發突然又詭異,香蘭總有種莫名的惴惴,只是她此時太累,不願再去想了。
銀蝶顯是心情極好,將包袱里的東西一樣一樣取出來,她是個自來熟,嘴裡有一句沒一句的套問香蘭家中情形,聽說她爹只是個古玩鋪子的三掌柜,立時又將身價拿捏起來,捂著小嘴兒笑道:「我爹是京郊那處莊子的二莊頭兒,就他的身份,若是在府里當差,大小也是二管家的身份,最差也是個執事,大爺對他器重得很……我堂姐含芳是在綾姑娘房裡當差的,極有頭臉,哪個小丫頭見了不得恭恭敬敬叫一聲『姐姐』。」
香蘭聽她吹噓實在不耐煩,又不想得罪對方,便時不時「嗯」一聲,也不答腔。
銀蝶忽嘆了口氣:「我原以為春燕走了我便能換個差事,哪怕能去伺候小姐也是個體面長臉的差事。誰想還是伺候姨娘……嘖嘖,只怕日後難有什麼大出息。」
香蘭歪在床上,含著笑說:「我倒知足,若是嵐姨娘性情和順些就更好了。」
銀蝶也寬慰自己道:「這倒也是,聽說嵐姨娘是太太親手抬舉的,還是良家出身,春燕只不過是個通房丫頭,只在西廂占一間屋罷了,嵐姨娘可是正經的姨奶奶,自個兒就住了一整個東廂呢,要是這回一舉得男,咱們的日子興許比小姐跟前伺候的還風光。」
香蘭只是笑,並不搭腔,心中卻想:「這不過是暫時呆的地方罷了,給人當丫鬟的,再風光能風光到哪兒去,還是靜下心來好好打聽謀劃,能脫籍出去才是正經。」
一時二人無話。銀蝶收好了東西,也在床上躺下來,輾轉反側,回想自己使了半天銀子,家裡託了她堂姐含芳,又託了個有頭臉的婆子,最後春菱才鬆了口,收了根金釵,把她從粗使的茶房裡提到嵐姨娘房裡,她原還有些不樂意,可如今瞧著卻有些心氣兒了。又想到林錦樓俊朗非凡,身量挺拔,氣度尊貴風流,今日眼角眉梢都含著笑意,只感覺心裡有一隻小耗子撓來撓去,說不清什麼滋味,細琢磨還有些羞人。她實在躺不住,忍不住開口道:「大爺今兒個對咱們笑了呢,你瞧見沒有?可俊了。」
香蘭半睡半醒,迷迷糊糊順著答道:「確實俊,也就大奶奶那樣的美人兒才跟他相配。」
銀蝶憶起趙月嬋花容月貌,姿態冶艷,自己是萬萬比不上,心中竟有點氣惱,道:「大爺跟大奶奶很不相諧,縱她生得美,也不討大爺歡心。」
香蘭道:「咱們伺候的這位嵐姨娘必然很得大爺歡心了,懷了身子能讓大爺高興成這樣,想必也是個美人,待會兒倒要仔細瞧瞧。」
銀蝶冷笑道:「生得再美也是姨娘。眼下大爺是寵她,也不知這恩寵能到什麼時候。」又軟了聲音道:「我覺著大爺該找個更伶俐、更知心的,哪怕是府里的丫鬟呢,最好會做一手好針線,能給他做鞋裁衣,又會說話哄他,千依百順的,才能更貼他的心。」
香蘭聽銀蝶說得愈發不像,雞皮疙瘩起了一身,登時清醒過來,腦子轉了轉,便了悟了,暗笑道:「我還道她怎麼有興致,非扯著我說話兒,原來是『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想了想說:「橫豎大奶奶跟大爺是正頭夫妻,大爺再納的都是姨娘……只怕有的還抬不了姨娘。大爺收房的丫頭,哪個抬了姨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