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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秦氏高聲說:「如今你年紀大了,生了別的亂七八糟的心思,又要護著你身邊兒的丫頭,聽不進我說的話也就算了,只是你再住園子裡就不合宜了,打今兒起搬出去,你願意回你哥哥那裡,我們備好馬車送回去,不願意回的,府後頭西側還空著間房,但從今往後,不准再往園子裡頭來!待會子就去收拾東西罷!」

    接著,又看著卉兒,連連冷笑:「就算你不是林家的丫頭,可下黑心作踐我們家三爺名聲,也最是個可惡的,今兒我還非要管管你了!」看了看身邊的大丫頭紅箋。

    紅箋會意,揚聲道:「把卉兒給我拉到二門外,打三十板子!脫了褲子打!」

    這一句脫了褲子打,生生把卉兒的魂都嚇飛了。二門外,那是小廝長隨走動的地方,脫了褲子打,等於所有的體面和臉面都不復存在,這一生都別想嫁個好人家了。不禁大聲哭喊道:「我錯了!我錯了太太!饒了我罷!姑娘,姑娘救救我……」話還沒說完,便讓幾個婆子叉了出去了。

    屋裡靜得連根針落地都聽得到,秦氏轉復回來,又看了紅箋一眼,紅箋點了點頭,看著堂下跪著的三個下人,說:「吳三家的,革三個月銀米,降到二門上看門子,掌嘴三十。馮雙家的,革三個月銀米,從今往後去守園子西門,掌嘴三十。」又看了看那個渾身瑟縮的丫頭:「思巧,你是三爺身邊兒的丫頭,竟然也做這等背主的事,府里是容不得你了,既然你一心向著別人,不如從今往後你就跟著環姑娘當差,過會兒就把你的賣身契送來,拖出去打十個板子,回去收拾東西罷。」

    思巧放聲大哭:「太太,太太您發發慈悲,別趕我走,我這次是油蒙了心……」哭著被幾個僕婦拖下去了。

    秦氏端坐如鐘:「羅雪塢里平常都還有誰伺候?」

    香蘭聞言,連忙從裡屋出來,跪在秦氏跟前,懷蕊跟劉婆子也都在秦氏跟前跪了。秦氏上下打量,一一問她們叫什麼名字,當差多久了,嚴厲訓誡呵斥一番,若她們「敢挑唆主子學壞,就打斷雙腿」等語。最後看著站得直挺挺的曹麗環,輕聲說:「你自己從今往後好自為之。」起身帶著人走了。

    香蘭被秦氏雷厲風行的手段驚了半晌,暗道:「秦氏倒是厲害,也不審問,直接就坐實了曹麗環指使婢女亂傳謠言的罪名,今天來就是為了殺雞儆猴,直接警示給曹麗環看的。若曹麗環是個聰明人,從今往後收起那點小心思,還能平平安安的出閣,如若不然……」

    正想著,卻聽見叮了咣啷一聲,曹麗環把桌上的茗碗一股腦兒的掃到了桌子底下,狠狠罵道:「老不死的!遲早要把你千刀萬剮!」

    香蘭垂了頭默默的進了屋,秦氏這一番敲打可能是對牛彈琴,曹麗環平常在家裡也口放狂言「我管你什麼太太奶奶,欺負到我頭上,讓我過得不舒坦了,我就讓她好看!」這樣死不悔改,有仇必報的性子,還指不定要鬧出什麼風浪出來。

    第28章 提水

    秦氏命曹麗環搬家,因卉兒挨打倒床不起,曹麗環只好親手收拾貴重細軟等物,原想順手揣幾樣羅雪塢里值錢的東西走,卻沒想到韓媽媽親自帶人過來,拿著簿子清點羅雪塢的各色玩器家具,曹麗環心頭暗恨,卻做出光明磊落的模樣,對香蘭說:「姓秦的老不死真是髒心爛肺,我是什麼人?我可是頂有骨風的,貓的狗的事兒才不屑做,就算餓死在大街上,也不拿他們家一毛線頭!」

    香蘭低著頭冷笑著出去了,劉婆子扯了扯香蘭的袖子道:「她搬出羅雪塢,我今後算是清閒了,橫豎我的差是看羅雪塢院子的,她去哪兒跟我沒關係,倒是你,還要受她的氣。」

    香蘭笑了笑說:「也受不了多久了,最多半年,她就該嫁出去了。」

    曹麗環原本常常抱怨羅雪塢狹小,但與新搬的這處屋子比,羅雪塢便是富麗堂皇的所在。府西側這一處院子極小,房子也是半舊的,雖重新糊了紗窗也曾修葺過,但仍然不鮮亮。屋裡的家具也是舊式的,若不是熏著香,就能聞出隱隱散發的霉味兒。

    曹麗環的臉色陰沉得如鍋底一般,香蘭和懷蕊只埋頭收拾東西,一句話都不多說,偏這會子思巧被人攙扶著到曹麗環處行禮。曹麗環看看思巧,見她姿容平淡,不是個機靈模樣,便不太歡喜,再一問,原來思巧是外頭買來的,家裡人都快死絕了,不由咬牙暗恨,心說:「原本想著出閣的時候身邊兒的丫頭太少,找林家開口討一個,最好是懷蕊,她爺爺老子管著鋪子,是個有油水榨的,頂不濟香蘭也湊合,活計好,任勞任怨的好擺弄,卻不成想塞個什麼都指望不上的小蹄子。聽卉兒說她上手的活計沒一樣能成的,又是個傻透了的,真是糟心!」眼皮都沒抬,三兩下就把思巧打發回屋了。

    香蘭收拾了曹麗環住的寢室,又轉回到自己住的小屋裡,進門便看見思巧正伏在床上呻吟,兩三步走上前一瞧,只見她面色慘澹,頭上密密麻麻的一層細密的汗珠兒,嘴唇乾得起皮,香蘭暗自嘆了一聲,轉身去倒了一杯水,回來輕聲說:「喝點水罷,剛搬過來,還沒有熱的,等過會子我燒上一壺,給你泡些熱茶喝。」

    思巧小聲說:「有水便好了。」掙紮起來灌了一大杯。

    香蘭輕手輕腳的褪下思巧的褲子一看,只見臀部一道青一道紫,滲出血絲,高高腫了一片,不由「哎呀」一聲,心想這回可是下了重手了,若是再重一點,恐怕就要傷筋動骨,搞不好日後要成個瘸子。

    思巧帶著哭腔說:「我,我的傷怎樣了?」

    香蘭安慰說:「沒什麼,只是皮肉傷,等上了藥好好休息幾天就好了。你等等,我去拿藥給你。」摸到曹麗環房裡,偷偷拿了半瓶卉兒塗剩的藥油,輕輕塗在思巧臀上。

    思巧不斷呻吟,雙手狠狠掐著枕頭,疼得嘴唇發白,汗珠子成串滾了下來。香蘭一向心軟,見了愈發憐憫起來,說:「你忍著些,待會兒藥性散開就沒事了。」

    思巧半天不吭聲,香蘭搽好了藥,起身出去的時候,才發覺她早已淚流滿面,淚珠兒都打落在枕頭上,濕了一大片,只是咬著唇兒,不肯出聲。香蘭嘆了口氣,重新坐回去,道:「你……你日後警醒些罷,環姑娘是個精明的,日後謹言慎行,埋頭做活兒,也差不到哪兒去。」

    思巧嗚嗚哭道:「都怨我,要不是貪那對兒銀鐲子,心裡覺著不過跟著附和幾句沒輕沒重的話,誰知道竟然落到這步田地了……」

    香蘭再三搖頭,壓低聲音說:「主子們的閒話哪是亂傳的。」

    思巧含著淚說:「我如今知道,卻也晚了……」

    香蘭勸了幾句,見思巧還在淌淚,只得提著水桶出來打水。出了院拐兩道彎便有一口水井,香蘭吃力的把桶從井裡搖上來,忽覺得手上一輕,扭頭一瞧,正看見宋柯站在她背後,伸出手來幫她搖水,對她微微一笑,眉目光輝盡生,暗含風月婉約。香蘭吃一驚,手一松往後退了兩步,宋柯的手也鬆了,那水桶便咣啷啷「噗通」一聲掉入井中去了。

    香蘭又往後退了兩步,雖然宋柯常常在笑,但方才那笑容卻十分不同,就仿佛,仿佛……她前世的丈夫蕭杭……蕭杭笑起來也是這般,嘴角微微向上勾起,眼睛上揚,他原有些嚴肅,只在閨房裡才會展露這樣的笑意,眼角眉梢都含著溫情----她原是最愛看蕭杭笑的,在新婚的夜裡,他挑開她的蓋頭,她抬起頭,撞入雙眼的就是這樣的笑顏。

    如今雖是不同的人,但那笑意卻極其熟悉,好像她的丈夫死而復生,就這樣站在她跟前。

    宋柯自從見香蘭第一眼,便覺得這女孩兒有說不出的稔熟,讓他忍不住想再靠得近些。香蘭的眼睛極美,仿佛兩顆瑪瑙,但最美的是眼中蘊著的神韻,像兩汪深潭,看久了就能讓人溺在當中拔不出魂魄來,宋柯還記得,在自己前世病入膏肓的時候,他的妻子沈氏就有這樣的雙眼,堅定的看著他,一遍一遍的跟他說:「你的病一定能好,再忍耐些,等過了這座山,就能給你找來最好的郎中!」

    兩人便站在井邊對望著。宋柯覺著胸口的那顆心開始亂蹦,他知道自己不該這麼直瞪瞪的盯著人家看,勉強將目光移開,轉過身默默的搖動繩索,幫香蘭把水提了上來。

    香蘭穩了穩心神,心裡暗暗啐了一口:「陳香蘭,快醒醒你的白日夢罷!蕭杭他……他早已變成一抔黃土了,眼前這個,是表少爺宋柯,你可莫要搞錯了身份!」當下便沉凝起來,斂了斂衣裙,福了福說:「謝謝表少爺。」說著便去提水。

    宋柯卻擋住,說:「水桶太沉,我幫你拎罷。」

    香蘭急忙去搶,說:「這怎麼使得!」

    宋柯卻執意將水桶拎了起來,對香蘭道:「走罷,我就替你拎一段路。」說著緊走兩步,又回過頭對香蘭笑了笑,「早就和你說過了,心裡過意不去便做個裝文房四寶的套子來謝我罷。」

    香蘭看著他的笑容,心裡不知為何湧出一股熱流,這個少年舉手投足與蕭杭太相像,像得讓她想起前世最純美恬淡的年華,那時她和蕭杭新婚燕爾,恩愛正濃,一同吟詩作對,簪花斗糙,形影不離,即便流放發配,也一併相濡以沫,生死相守。而轉世之後的生活,早已湮沒了往日的高潔優雅的貴女沈嘉蘭,她如今被碾落在微塵里,掙扎著求生,尖刻的歲月已經讓她有些疲憊。宋柯身上卻有她貪戀的影子,可他是高高在上的少爺,她卻是個卑微的小丫頭。

    香蘭垂著頭跟在宋柯身後,拐過一道彎,香蘭輕聲說:「就送到這兒罷,奴婢謝謝宋大爺。」

    宋柯因她生疏的態度微微皺了皺眉頭,卻也知不便再送,便將桶放了下來,嘴唇動了動,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得看著香蘭費力的拖著水桶一步一挪的走遠了。

    香蘭回到小院兒里,曹麗環叫著要水洗漱早已不耐煩了,香蘭把熱水壺放到爐子上,卻頗有些心不在焉,等水燒開了,先給曹麗環端了一盆熱水,又沏了一壺熱茶送到曹麗環寢室。然後方才將剩下的水拿回房,擰了巴熱毛巾給思巧擦臉,又找了藥丸幫她服下。思巧口中仍絮絮叨叨的說自己後悔云云,香蘭勸了兩句,又提點了些在曹麗環跟前伺候的事項,思巧立時便將香蘭當成知心的,一口一個「妹妹」喊著,帶出親熱的意思來。待用過午飯,思巧便沉沉的睡了,香蘭從包袱里把宋柯送她的綠玉青蛙找了出來,托在手心裡看了好久,又默默的放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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