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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香蘭心中感嘆,這台上的戲子都沒有曹麗環能說會演。

    但那秦氏更不是省油的燈,明知曹麗環狡辯,甚至在言辭上故意屈解為「表舅母要趕我走」,可不亂陣腳,兵來將擋,不動聲色間把曹麗環罵老太太的壞話就抖落出來,所說每一句的意思都占著一個「理」字,讓所有人都明白,是小輩在跟長輩無理取鬧,長輩卻不以勢壓人。

    到後來,曹麗環祭出苦肉計,林老太太心軟了,秦氏便急轉直下,一副面無表情的冷臉,登時慈愛備至,將「趕走」的話,用一句「編排的話嚇唬你」輕輕揭過。姜到底是老的辣!

    香蘭心裡細細琢磨一番,再看秦氏的眼神,便隱隱帶著敬畏。

    待出了壽禧堂,曹麗環滿面和煦的笑臉瞬間陰沉下來,回到羅雪塢發了好一頓脾氣,砸爛了兩個杯子。香蘭對著鏡子一照,只見雪白的臉頰上浮出森森指痕,腫得老高。便躲在茶房裡,尋了些藥膏塗上。劉婆子見了連連跺腳,罵了幾聲造孽,用冷水泡了毛巾給香蘭敷臉。香蘭把頭髮重新散下來梳理,卻發現鬢邊戴孝的白絹花沒有了,不由自嘆倒霉----那絹花是府里發的,上好的白絲絹,每人只有一朵,如今她的丟了,又不知去哪裡領,以後只得拿白紙紮朵花戴了。

    曹麗環第二日便去秦氏的正房請安,門口的婆子卻攔住了不讓進,說秦氏身體欠安,三言兩語被打發回來,她送給大房的表禮,秦氏只收了一色針線,其餘名貴的全都退了回來。

    第17章 汀蘭

    如今曹麗環的日子不好過。先前趙月嬋當家,因與曹麗環還有幾分薄面,丫鬟僕婦們對曹麗環還有幾分尊敬,自從秦氏當家收了權柄,曹麗環吃穿用度上遠不如之前,偏她又是個摳門的,不肯打賞疏通,下人便對羅雪塢愈發糊弄起來。

    曹麗環見飯菜愈發不像樣,每日的糕點也不正經給送,不由大怒,親自領了卉兒去廚房吵鬧,管廚房的旺財家的,斜靠在門框上,一邊剔牙一邊說:「眼下年景不好,連老太太都減了三個菜,姑娘頓頓有魚有肉,還有什麼不知足?姑娘要想吃好的,自己掏銀子買去,廚房的灶台隨便用。前兒個大奶奶想吃胭脂蘑菇湯,還是掛大房的帳,出去買了蘑菇回來做的呢,姑娘不服氣就找太太去,這是太太下的令。」說完一摔帘子進了屋。

    曹麗環一怒之下去找秦氏訴苦,狠狠告了旺財家的一狀。秦氏肅著臉道:「竟然有這樣的奴才?回頭我要好好立一立規矩。不過今年年景不好,宮裡的娘娘還削減開支了呢。咱們府里的人,總不能比太后、娘娘們更金貴罷了?所以家裡的定例都削減了,就連綺姐兒想多吃一碗銀耳羹,還磨了我半天,回頭自個兒撅著嘴添了銀子才做得了一碗。」話里話外的意思就是想在林家繼續好吃好喝的----沒門兒!嘴饞了自己添銀子做罷。秦氏沒說幾句便端茶送客,末了打發身邊的丫頭綠闌給旺財家的送了一把賞錢,誇她這件事做得好。

    曹麗環回來自然又發了好大一通火氣,香蘭躲了出去,曹麗環捨不得打卉兒,又不好責罵懷蕊,便拿了雞毛撣子攆著狗狠狠打了幾下,又不解恨,摔了一隻茶杯。

    香蘭無處可去,便往知春館那裡轉了一圈。恰好小鵑正在茶房看爐子,見香蘭來了忙忙的把她讓到小木凳子上坐好,又一溜煙的跑出去拿了兩塊綠豆糕給香蘭吃,拿了自己的杯子給香蘭倒茶喝。

    香蘭笑道:「不用忙了,我坐不了多久就該回去呢。我屋裡那位小主子可不好伺候,我也不敢在外頭晃太久。」

    小鵑把杯子塞到香蘭手中道:「是呢,府里上下都說環姑娘不好,心眼小又愛擺闊,最愛虛頭巴腦的,沒有什麼大家子氣度。橫豎你也要熬出來了,等她一嫁人,你就遠遠的離了她,大房的大姑娘、二姑娘和四姑娘都比她好伺候。」扇了兩下爐子,低聲道,「我的日子好過多了,大太太一回來,大房上下就跟換了個天地似的,沒過幾天就狠狠罰了一個最愛打罵小丫頭的吟柳,又罰了大奶奶幾次,如今房裡真真兒的消停了。」

    香蘭看著小鵑圓圓的臉和笑彎的眼睛,也微笑起來。她自從進林府以來,小鵑是最沒有算計的女孩兒,也是她在府里結交的第一個朋友,兩人在一起便覺著一顆心都鬆快下來了。她本來想打探打探消息,可這會兒卻歇了念頭,一點都不願再想羅雪塢的糟心事兒,便同小鵑小聲的聊天,說說家中的父母親人,又講些平日的瑣事。

    正此時只見有個高瘦的女孩兒走了進來,小鵑一見便笑道:「剛還想去叫你,偏巧你來了,這就是我跟你說起過的香蘭,進府那天我遇見她就覺得投緣,有說不完的話。」又對香蘭說:「她叫汀蘭,別看大不了咱們一兩歲的,可是二等丫鬟呢,多虧了她常常護著我,要不我可糟了。」說著一吐舌頭。

    香蘭笑著打招呼說:「汀蘭姐姐。」見汀蘭穿著半新的靛藍緞子襖兒,白色掐牙背心,下面是石青色裙子,容長臉面,眉毛淡得看不出,用眉黛筆畫得很長,生得一雙杏眼,嘴微有些大,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縱然並不十分美麗,但是談吐溫柔,讓人一見就心生好感。

    汀蘭笑著擺擺手:「叫什麼『姐姐』,平白把我喊老了,小鵑都叫我汀蘭呢,你也別見外。」瞧見香蘭手裡的綠豆糕,嗔了小鵑一眼道,「這綠豆糕還是昨天的呢,已經不新鮮了,我過來的時候看見咱們小廚房裡正蒸芙蓉糕,我去拿兩塊來。」

    小鵑連忙扯住汀蘭的袖子:「你瘋了,要讓迎霜她們看見,還不撕了你!」

    汀蘭笑著眨眨眼:「小廚房裡可不全是迎霜的天下了,你放心,我心裡有數。」說著出去了。不多時回來,帕子裡兜了幾塊熱騰騰的芙蓉糕,另一手拿了一隻金盞花陶壺,張羅道:「快把杯子拿來,這裡頭是蜜茶呢,早晨給太太沏的,太太沒吃完給了紅箋姐姐,紅箋嫌太甜了,放在小廚房裡沒個人吃,我悄悄問過端出來了,咱們兌點熱水,就著糕吃。」

    小鵑連忙提了銅壺沏茶水,三個人便團團坐在一起,吃著糕喝著茶,香蘭刻意交好,汀蘭也隨和,再有小鵑嘰嘰喳喳的,三人便笑語晏晏,十分歡快。汀蘭是家生子,進府的時候年齡還小,留在知春館做些雜活,後來年紀漸大,趙月嬋將長得風騷嫵媚的丫頭全都打發了,見她生得並不十分美麗,且老實伶俐,交代的活兒沒有不盡心竭力的,便將她留了下來,過了幾年,升了二等。

    香蘭吃了一塊糕,喝了一口暖融融的蜜茶,便問道:「說起來,今兒個我們姑娘倒是給太太來添麻煩了,說吃食不如原來的好,減了份例,點心也不像原來按時給送,即便送來也只有四五塊,不夠吃的呢。不知道其他幾位哥兒、姐兒是不是也減了份例了?」

    小鵑含著糕,含含糊糊的說:「就屬你們姑娘事兒多,她在壽禧堂外頭跟琉杯打架,全府的人都知道了呢!琉杯還因為她挨了十個板子,真是沒做好夢。」

    汀蘭顯是比小鵑老練知事,好似明白香蘭為何說這些話,看著她笑了笑,說:「飯菜的例兒都減了,只是……每月的例銀卻漲了,只是漲的那些銀子直接補貼到吃食上了。」說完便閉了嘴,將話頭扯開去聊小鵑衣服上的花樣子。

    香蘭愣了愣,睜圓了眼睛。哎呀呀,這表姑娘跟太太比,道行可真太淺了!太太把吃用的份例減了,卻把主子們的月例升了,升的那部分銀子直接補貼到飯菜里----合著換湯不換藥,主子們吃的用的和原來一樣,只是這環姑娘就跟原先大不一樣了。她在府里吃白吃白住,府里卻不給她月例的。這可完全是針對著曹麗環來的,偏這位表姑娘還不識趣,沒問明情況就找太太鬧了一場,人家還指不定在背後怎樣笑她呢!

    香蘭頗為感慨了一番,心下盤算再過幾個月,曹麗環就要出閣,自己是林家的丫頭,當然不能給陪送出去,自然要再換主子伺候,當下便三言兩語的跟汀蘭套問府里幾位哥兒姐兒的性情。汀蘭便將她知道的說與香蘭聽,不知不覺過了兩盞茶的時間,香蘭便起身告退。

    臨走的時候,汀蘭給香蘭抓了一把瓜子和杏干,笑著說:「沒事兒的時候便過來找我跟小鵑串門子罷。」

    小鵑笑道:「你們名字里都帶一個『蘭』字,怪道跟姐妹似的。」

    香蘭也有些依依不捨,約定下次一定多坐上一會兒,這才轉回到羅雪塢來。

    第18章 爭鋒

    香蘭回到羅雪塢,站在大門口探頭探腦往內一瞧,見廳里靜悄悄的,依稀從寢室里傳來低低的說話聲。劉婆子站在一叢芭蕉底下跟她招手。香蘭跑過去,劉婆子對屋裡一努嘴說:「方才還攆著狗打呢,後來大房的綺姑娘打發個小丫頭子送來個帖子,好像明兒個綺姑娘要開個茶會,請羅雪塢這位母夜叉去呢。等那個小丫頭子一走,母夜叉就消停了,又打開衣箱開始挑衣裳了。」

    香蘭點了點頭。曹麗環最愛出風頭,有了這樣跟林府小姐攀緣的機會定不會放過。此時卉兒在窗戶里喊香蘭的名字,讓她過去給曹麗環改明天要穿的衣裳。香蘭便收拾心情,回去給曹麗環修改衣裳,暫且不提。

    且說第二日,曹麗環一早起來便琢磨著衣服穿戴,鼓足了興兒要在一眾姊妹里拔頭份,等用了早飯,便里里外外收拾起來。香蘭心裡暗暗高興,這樣的場合,曹麗環必然要帶卉兒去,等她們主僕一走,懷蕊也在房裡呆不住,指定溜出去找相好的姐妹玩耍。她前些日子托劉婆子買來紙張、毛筆並水墨胭脂等物,等羅雪塢里只剩她一個人便可以拿出來作畫了。

    果然,曹麗環粉飾一新,握著把小扇和卉兒搖搖的去了。不多時,懷蕊也跑得不見人,香蘭便將紙筆鋪開,凝神靜氣,閉目觀想了許久,方才一鼓作氣,畫了一枝桃花,剛要畫桃花旁的飛鳥彩蝶,便有個還未留頭的小丫頭子進來說:「環姑娘讓姐姐取她妝檯抽屜里的那盒子堆紗的花兒過去。」

    香蘭聽了只得匆匆收了桌上的筆墨,到妝檯前拉開抽屜,看見有一隻描金繪鳳的黑漆木盒,打開一看,果然見裡面有五枝頭花,雖是民間作坊的貨色,但做工精緻,絹紗都是上好的料子。

    因羅雪塢一時空了人,香蘭便將劉婆子從茶房喚過來看門,揣著那匣子花兒,跟著小丫頭子去。林東綺住在惠豐齋,這一帶種了桃、杏、石榴、梨、桂等各色樹木,一年四季都有景色可賞,前方不遠處還有一處池塘,池邊盈盈立著的嶙峋假山與岸上的山石相連,景色十分别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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