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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迎霜點了點頭,取了鑰匙,將那盒簪子鎖進了趙月嬋的首飾匣子。

    且說香蘭從趙月嬋屋裡出來,一個大丫鬟白露帶她到旁邊的抱廈里,抓了一大把糕餅點心給她,香蘭用帕子包好,謝了又謝,出門的時候,看見小鵑正站在廊下等她。香蘭連忙迎了上去,將帕子遞到跟前,笑著說:「來,請你吃點心。」

    小鵑慡直活潑,又生得嬌憨,見到糕點更睜圓了眼睛,香蘭覺著她像只咪咪叫的奶貓兒,不由笑了起來,把帕子又往前遞了遞。

    小鵑拿了一塊松仁糕,一邊吃一邊把香蘭引到她住的屋裡。房間裡一個人都沒有,小鵑把門關好,笑嘻嘻說:「你分到哪兒去了?咱們同來的幾個女孩子,唯獨不知道你去了什麼地方。」

    香蘭道:「我現在在羅雪塢,環姑娘那裡。」

    小鵑臉上立刻帶了同情之色:「原來你去了那兒……唉,也難怪,你這麼漂亮,大奶奶怎麼可能讓你在離大爺近的地方晃。」

    香蘭推了小鵑一把,笑罵道:「你說什麼呢!」

    小鵑含著糕點笑眯眯的:「你比大爺屋裡那三個丫頭生得都俊呢,我看要不了多久,等你長開了,一準兒比大奶奶都好看,大奶奶可是金陵第一美人,只怕日後要讓賢了。」

    香蘭一把捂住小鵑的嘴:「我的小祖宗,你渾說什麼呢,還讓不讓我活了。」

    小鵑「嗚嗚」兩聲,掰開香蘭的手道:「你放心,我有數,這不是只有咱們兩個麼。今天鸚哥讓人撞了,那些丫頭婆子們躲到後院兒去了,生怕主子們瞧見了拿著撒氣。」

    香蘭點了點頭:「難怪前院一個丫頭都沒有。你在知春館幹什麼活兒?」

    小鵑嘆口氣道,「我做灑掃的活兒,看爐子、澆花、打掃院子。那迴廊的地,每天要用水沖三遍,天天累死累活的,那幾位姐姐還是不滿意,每回都訓我,還把別人都不愛乾的活兒推給我。」

    小鵑年紀還小,見了香蘭如同見了親人,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堆委屈,香蘭摸了摸她的頭道:「我也是,活兒幹得不少,還不招主子待見,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新進來的丫頭,都是這樣熬的,等過兩年成了老人兒,就沒人敢欺負咱們了。」此時聽見外頭有人高聲叫:「小鵑!小鵑呢?不看著爐子去哪兒瘋跑呢!」

    小鵑一吐舌頭道:「那個催命的又找我了,我先去了,香蘭姐,你要常常來看我,我得了閒兒也去羅雪塢找你。」說完便一溜煙跑了。

    香蘭將帕子裡的糕點又給小鵑留了兩塊,放在她床頭的枕頭旁,然後推門走了出去,經過西邊一間廂房,隱隱聽到哭聲,似乎是春燕一邊哭一邊罵:「鸚哥你那小蹄子休得意!你下套作踐我,我讓你有哭的那一日!」

    香蘭背後只覺一寒,忙不迭的拔腿回去了。回去向曹麗環回稟,曹麗環細細查問了一通,香蘭一問搖頭三不知,只說趙月嬋把東西收了,又給了她幾塊點心。曹麗環臉色有些沉,她打發香蘭去送東西,其實相中了香蘭老實,不會打開那盒子偷拿東西,卉兒手腳有時不太乾淨,懷蕊又是個內在精明的,都不太對她心思,可這香蘭也「老實」過了頭,該長的眼色一概都沒有。曹麗環陰著臉將香蘭打發走了。

    一時相安無事。

    這一日,曹麗環特特畫出鞋樣子讓做一雙鞋,跟懷蕊一同選了配色,又讓卉兒把鞋上的花樣子描出來,限時限刻的讓香蘭趕工一雙鞋。香蘭埋頭做鞋,連中飯晚飯都糙糙吃兩口了事,夜裡又點燈熬油的繡花樣子,三天便將鞋子做得了。卉兒見了,一時說花樣繡得不好看,一時說鞋面繃得不夠平,然後在鞋口繡了一圈小花。

    早上請安回來,曹麗環面帶喜色,卉兒更大聲嚷嚷道:「今兒在老太太跟前,姑娘可是露個大臉,姑娘把鞋一呈上去,說『前幾日老太太說腳有些腫,我這幾天趕著做了一雙鞋出來,老太太回頭試試,看合不合腳。』你們猜怎麼著?老太太當場那麼一試,還真合腳了,高興得跟什麼似的,當下賞了姑娘一對兒金丁香。」

    曹麗環頗為得意,一邊吃茶一邊道:「可不是,東綾那死丫頭臉都綠了,可是出了我胸口的一口惡氣。」林東綾是二房嫡出小姐,素看不慣曹麗環,事事處處打壓她,曹麗環提起來便咬牙切齒。

    懷蕊討巧道:「還是姑娘會討老太太歡心,鞋樣子就畫了兩天,斟酌來斟酌去,費了一番心血,怪道得了賞了。」

    曹麗環含笑道:「哪是我,這鞋子上的花樣子都是卉兒繡的,配色是你,香蘭也幫了不少忙,才把鞋做得了。」

    卉兒乖覺道:「還是姑娘教得好。」

    香蘭臉上仍掛著笑,心裡卻冷冷道:「好,好得很,三天熬得雙眼通紅做得的鞋,最後歸成一句『幫了不少忙』。」

    曹麗環眼風一掃,看見香蘭立在一旁,靈秀的一張鵝蛋臉清減了不少,且帶憔悴之色,知她這些日子任勞任怨,便多誇了一句道:「我知道你是個實在的孩子。」緊接著又捎上懷蕊:「你這孩子也是,幹活兒任勞任怨的。」

    當下賞了香蘭幾個錢,卻給了卉兒和懷蕊一人一枚小銀簪子,然後打發香蘭去做針線,對卉兒和懷蕊招了招手道:「你們倆隨我來。」便進了寢室。

    第11章 打聽

    香蘭坐在軟榻上拿著繃子發呆,心裡十分委屈,見四下無人悄悄抹抹眼淚。她在府里無依無靠,像卉兒、懷蕊那般奴顏婢膝的溜須拍馬,她又實在做不出來。本指望努力幹活兒立住腳跟,又處處與人為善,忍辱無爭,但不知怎的反倒處處被人欺負搶功,愈發的沒有立足之地了。

    正用袖子抹眼淚的當兒,忽聽窗口有人說:「香蘭,出來幫老婆子個忙。」

    香蘭慌忙回頭,見劉婆子站在外頭,從窗口跟她招手,香蘭忙將淚眨回去,從屋裡走出來,強笑道:「劉媽媽什麼事?」

    劉婆子道:「到茶房幫我拾掇拾掇。」

    二人進了屋後的小茶房,劉婆子盯著香蘭的臉看了片刻,嘆口氣道:「你這孩子,也忒老實,連受氣都背著人偷偷哭,難怪受她們幾個欺負了。」

    香蘭勉強笑道:「倒不是哭,方才有灰迷了眼,使勁揉了揉……」待看到劉婆子一臉精明瞭然的神情,便訕訕的住了嘴,低下了頭。

    劉婆子拉了一張小馬扎坐下,又拍了拍她旁邊空著的馬扎道:「閨女,坐這兒。」香蘭便挨著劉婆子坐了,劉婆子長出一口氣道:「你初來乍到,我也不便多說什麼,只冷眼瞧著你是個好的,不跟她們那些輕狂丫頭似的。卻只會一味傻干,好幾次有心勸你都沒得著機會。今兒個瞧見那幾個明擺著擠兌你,我這老婆子實在看不下去,你天天當牛做馬的,熬了三天做得一雙鞋,我都知道,也都看在眼裡了。」

    香蘭心中安慰,覺得委屈滅了一半。

    劉婆子道:「你這丫頭,你性子太軟了,等被人欺負死,還要被罵窩囊廢!那表姑娘哪是什麼好東西!她外祖母不過是咱們老太爺的一個庶妹,因幾十年前鬧了齷齪,便再也不走動了,如今她倒巴巴的從豫州趕過來打秋風,老太爺、老太太本來也想著她父母雙亡,著實不易,即便她外祖母有些不善不妥的地方,外孫女總沒有什麼錯,她一張巧嘴也討人喜歡,便將她留下了。老太太因她外祖母品性不好,卻有些不放心,命二太太四處打聽了一下,你猜怎麼著?」

    香蘭問道:「怎麼著?」

    「原來這環姑娘在家中橫吃惡打,她爹娘一死,她便跟她哥連手奪了她兩個庶姐妹的嫁妝和一個庶弟的家產,還出主意,把她庶姐嫁給又老又肥的鹽商當填房,庶妹嫁給白鬍子一把的七品芝麻官兒做妾。因為這兩人都不要嫁妝,還能給他家一大筆銀子!」

    「啊?」香蘭頓時驚呆了。

    「二太太是個眼裡不揉沙子的人,當下把這事稟報了老太太。老太太起先還被表姑娘糊弄住了,讓她跟綾姐兒住一處,沒過兩日兩人便吵架,還把綾姐兒給打了,老太太便讓這表姑娘搬出來,住了最遠最偏的羅雪塢,還把自己屋裡最不受待見的懷蕊給了她。」

    「啊?」香蘭目瞪口呆,懷蕊竟然是老太太屋裡最不受待見的丫鬟!

    「懷蕊她爹是老太爺跟前有頭臉的管事,非要把閨女送府來,其實是打了當姨娘的算盤,可她閨女……嘖嘖,長相口齒能耐哪一樣拿得出手?又好吃懶做,慣愛耍滑的,老太太只看在老太爺的面子上容忍了,把她塞給表姑娘,沒想到他們倒是相投。」劉婆子冷冷一笑,「我曾看見懷蕊偷偷塞給環姑娘一塊銀子,兩塊料子,環姑娘不動聲色的收了。哎喲喂,真是天大的笑話,這年頭素來只有小姐打賞下人,如今倒也有丫頭給小姐送禮的了!」

    香蘭卻微微一笑:「難怪表姑娘不派活計給她,想來是那塊銀子和那兩塊料子的功勞。」

    劉婆子嘆了口氣道:「可是環姑娘已進了府,再出去便沒那麼容易了,如今只好等她滿了孝出嫁。環姑娘為了多撈些銀子,讓府里多給她添嫁妝,見天的巴結老太太,老太太對她淡淡的,她還是不肯死心,偏老太爺對她還念幾分舊情,總讓老太太善待她,樓大奶奶跟她交好,這兩人一起不知謀算了林家多少銀子。」

    香蘭不知該說什麼,只默默給劉婆子倒了一杯茶。

    劉婆子哼一聲道:「眼見曾老太太就要蹬腿,到時候大房就要從京城回來奔喪,等大太太一回來,任他什麼妖魔鬼怪都打回原形!」

    香蘭道:「大房太太真這麼厲害?」

    劉婆子笑道:「這要是二十年前,大太太還在這兒,府裡頭哪是這樣的光景,後來大老爺高升,大房去了京城,只把樓大爺留在老太爺身邊養著。二太太性子魯直,不是當家的好手,管了幾年的家,便有些不像樣。等樓大爺娶了妻,便由了樓大奶奶當家,愈發的不象樣。那樓大奶奶只愛聽奉承,誰馬屁拍得響,誰往上孝敬的多,就提拔誰,府裡頭沒幾個人正經幹活兒,一門心思的偷懶耍滑,往兜里撈錢。要說樓大爺,沒有不贊的,人長得俊又有本事,不光考了秀才,還考了武狀元,幫襯著家裡做大買賣,賺的銀子幾輩子都花不完。可真真兒應了這句話『好漢無好妻』,娶了這個東西,過了門兒五年還下不出個蛋,還管著不讓大爺娶小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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