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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薛氏卻對算卦之言深信不疑,閒暇時便做些小孩穿的衣物,一心一意的養著身子。幾個月後,果產下一女,因薛氏的夢,便渾取了名兒叫香蘭。陳萬全本想要兒子,不由失望,但見小香蘭玉致玲瓏,心裡也逐漸歡喜起來。
只是這女孩兒生下來便體弱多病,還沒出滿月就病了一場,將將調養好,又染了風寒,上吐下瀉,氣息奄奄的。薛氏心焦,又忙忙的去找馬仙姑卜問。那馬仙姑讓薛氏拿了銅錢一搖,看了卦象道:「需往東南方走才有喜,得貴人搭救。」
薛氏擦著眼淚只往東南方走,不多時便見前方有一座靜月庵,薛氏便跪在菩薩面前又是磕頭又是許願,哭了半個時辰。忽來了個慈眉善目的老尼姑,問她為何啼哭。薛氏便將事由講了,那老尼思考片刻,又問了香蘭的症候,便拿了筆紙寫了一劑方子,讓回家煎服。薛氏如獲至寶,去藥堂抓藥給香蘭服用,一碗藥灌下去不多久,香蘭居然醒了,薛氏試著餵了點奶水,香蘭吃了幾口,便又昏沉沉睡去。
自此小香蘭一日好似一日,薛氏喜不自勝,備了果子糕餅和香油燭火錢,抱著香蘭去靜月庵答謝恩人,此時方知那老尼姑是庵中的大德法師定逸師太。定逸師太看了香蘭片刻,又問了她的八字,摸著香蘭的頭道:「這孩兒與我有緣,不如做我了我的寄名弟子罷,在佛門中保佑她平平安安長大。」薛氏聽說哪有不應的。
香蘭記事起便在靜月庵中跟著尼姑們一處誦經修行。定逸師太極喜她質樸可人,給她取法名「禪靜」,教她認字讀經,親自給她講法,除卻佛經,又教她四書五經和詩詞歌賦一類。香蘭聰慧刻苦,極有毅力,甚得定逸師太歡喜。定逸師太本是官宦人家女兒,因其父性情耿直得罪當朝權臣,家道淪陷,為避禍才出家為尼。待冤案平反後,定逸師太反覺紅塵萬丈不如佛門清靜,拒絕家人之意,不願還俗,每每行菩提道,救人濟世,不收分文,又常常舍粥舍藥,走南闖北,極有見識。香蘭纏她問些刁鑽問題,定逸師太倒也不煩,耐心回答,悉心教導。故沒幾年的功夫,香蘭竟然書史皆通,寫作俱妙,胸中頗有些丘壑了,尤其繪得一手好丹青,常得眾人讚嘆。
日子一天天過去,薛氏後又生了三胎,均是沒養活兩三年便夭折,故夫妻倆只有香蘭一個女,更愛如珍寶一般。轉眼香蘭已十四歲,定逸師太便擇了吉日,命香蘭跳牆還俗。香蘭與定逸師太情同祖孫,百般不舍,定逸師太道:「你性情忠厚,唯脾氣剛烈,日後需益發修身養性。個人有個人因果,你有塵緣未了,不可再留在佛門,日後有緣,你回來替我送終。」香蘭淚汪汪道:「我定常回來探望師父。」定逸師太笑而不語,只行禮讓她去。
香蘭歸家後鎮日無所事事,薛氏有意讓她跟街里街坊同齡的女孩兒們一處做針線玩耍,香蘭去了兩回,回來道:「並非我類,湊一起也沒趣兒。」便在家幫薛氏做些家務,閒暇時只看書抄經,做針線補貼家用。
這一日香蘭正坐在臨窗的大炕上繡花,忽聽院子裡一陣喧譁,有個尖銳的大嗓道:「誰偷你家衣裳了?青天白日的誣賴人也不怕喉嚨里生爛瘡,我呸!」
「我親眼瞧見你拿了我家香蘭的衣裳,我漿洗了晾在院裡,你進了廚房一趟,出來便把衣裳揣懷裡進屋了!」說話的人分明是薛氏,香蘭從窗子向外一望,只見母親跟呂二嬸子站在院裡大眼瞪小眼,院門口有幾個小孩子探頭探腦。
呂二嬸子一家也是林府的家生奴才,同香蘭家住在一個院裡,平日素無往來。呂家愛貪占些小便宜,常常偷陳家的東西,大到衣裳、面盆、臘肉,小到柴火、蔥蒜,沒有不順手牽羊的。
「放你娘的屁,姑奶奶可看不上你那幾件爛衣裳,我們家姨奶奶在府里多大的富貴勢力,綾羅綢緞都是擦屁股的!想錢想瞎了心的小娼婦,竟想訛到我們頭上!」呂二嬸子慣會潑婦罵街一套,花樣百變,又生得黑壯,雙手叉腰往院裡一站,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什麼腌臢爛臭都敢往外噴。
薛氏不會謾罵,氣得渾身亂戰:「你分明拿了我家的衣裳,我前些日子扯的細布,做的簇新的應季襖子,袖口上還繡了花樣。頭上三尺有神明,你也不陰司報應!」
呂二嬸子一口唾沫啐在薛氏臉上:「要有報應也該報應你這樣的娼婦!原在府里就勾搭爺們,粉頭一樣的下流坯子,被太太奶奶們攆出來,沒皮沒臉,沒羞沒臊,還不找個旮旯吊死,反倒做圈套污衊你姑奶奶!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莫非打量我是好欺負的?明兒個就讓我們家姨奶奶來做主!」
這一番話說得薛氏又冤又羞又怒,指著呂二嬸子:「你,你……」哽咽得說不出話。香蘭見呂二嬸子如此欺辱母親,心中大怒,將針線一丟,穿下鞋便要往外跑,卻被陳萬全一把拖住道:「我的小姑奶奶,外頭吵得正凶,你去跟著裹什麼亂!」
香蘭掙扎道:「我娘受欺負,遭了這樣大的羞辱,我怎能不過去!」
陳萬全一瞪眼:「你快消停消停罷!呂家大閨女是府裡頭大爺的通房,以後生了哥兒姐兒抬了姨娘,就是半個主子,咱們敬著還來不及,怎好上趕著找不痛快?你娘婦人之見,頭髮長見識短,她是混蛋,你也跟著混蛋?」正說著傳來「哎喲」一聲,原來薛氏被呂二嬸子一把搡倒。
香蘭怒極反笑道:「自己媳婦兒被人攆著打罵『娼婦』,不出頭反倒罷了,竟沒用到這步田地,你在家裡跟我娘擺的那些威風拿出一兩分來,咱們家今日也不會受這個氣!」說完一把推開陳萬全便跑了出去。
呂二嬸子欺准了陳萬全不敢生事,有意打壓薛氏,又因呂二叔贊過「陳家娘子生得標緻」,想偷看薛氏洗澡被她抓住,如今想起來便恨得牙疼,抓扯著薛氏的頭髮,口中「賤人」、「粉頭」罵個不住,街里街坊都知呂二嬸子是個有名的潑婦,不敢伸手相幫,只在旁邊相勸。
香蘭見母親鬢髮散亂,滿面淚水被呂二嬸子壓著打,愈發惱恨,順著牆根悄悄溜到院門口,抄起門閂便衝上去,口中大叫道:「混帳婆娘,竟敢打我母親!」狠狠一記招呼在呂二嬸子背上。
第2章 掐架
呂二嬸子「嗷」一聲慘叫,只覺五臟六腑都要震碎了,不由鬆開薛氏,差點將苦膽嘔出來。香蘭舉著門閂仍要打,眾人驚叫一聲:「了不得了!」上去便奪香蘭的門閂,香蘭順勢讓人將門閂搶走,扭身進廚房又舉著菜刀出來,奔著呂二嬸子衝過去,口中高叫道:「你鎮日裡偷雞摸狗拿我家東西,今日又打罵我娘,新帳舊帳一起清算,我再不活著了,跟你同歸於盡!」
那菜刀在日光底下映得明晃晃耀人眼目,冷颼颼讓人膽寒。呂二嬸子大吃一驚,忙不迭躲閃,街坊們趕緊攔著香蘭,紛紛叫道:「有話好好說,快將刀放下!」
香蘭扯著嗓子道:「方才那潑婦打罵我娘你們怎麼不攔著!我家今日受了奇恥大辱,我先砍死她,再抹脖子自盡,也落得乾淨!」說著仍要往前沖,罵道:「有本事把你們家姨奶奶抬出來,呸!什麼『姨奶奶』,不過是個通房丫頭,狗仗人勢的東西,今兒我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先捅死你,再去抹脖子!」
眾人見香蘭擺明了一副拼死拼活的架勢,便要上前奪刀,香蘭疾言厲色道:「誰奪我刀子誰便是我仇人!就算我今日殺不了她,就明日再殺!」這一番威勢凜然竟將旁人都唬住了。香蘭又朝呂二嬸子瞪去,咬牙切齒道:「潑婦,有種過來受死!你打罵我娘,我就弄死你家的小崽子解恨!」
眾人瞪大了雙眼:什麼?!不但要殺呂二嬸子,竟然還要宰人家的孩子?誰不知道呂家三個丫頭,前年才生了個兒子,寶貝得跟眼珠子似的。這陳家閨女看著美貌文靜,原來她才是最厲害的潑婦!
呂二嬸子本心要跟香蘭對打對罵,但聽香蘭說「弄死你家的小崽子解恨」,見對方分明是豁出去不要命的架勢,一時間也被震懾,窩在院角不敢言語。薛氏見女兒為她出頭,心裡尤為解恨,但見香蘭動了刀槍,雙目赤紅,真箇兒要打要殺,便怕了,踉蹌著跑到跟前一把摟住香蘭道:「我的兒,快把刀子放下,真鬧出人命吃了官司,你讓娘可怎麼活!」
香蘭心道見好就收,臉上仍不動聲色,把菜刀交給薛氏道:「你給我拿著。」言罷掙開旁人又衝到呂家房裡,呂二嬸子兩個閨女正扒在門口偷偷往院裡看,見香蘭衝進來嚇得四下躲閃,香蘭進屋迅速翻找,一下從被子底下拽出一件細布衣裳,「噌噌」跑出去舉著衣服道:「這件衣裳就是我娘新做給我的,袖口上繡了朵蘭花,還有一個『蘭』字,是我親筆描的花樣子,你們家哪個閨女叫『蘭』?」
呂二嬸子臉上一陣白一陣紅,耍賴道:「我家小二也有這樣顏色的衣服,我是拿錯了。」
香蘭冷笑道:「拿錯了?你蒙誰呢!」
眾人跟著和稀泥,勸道:「誤會一場,誤會一場,街里街坊的什麼話兒說不開的。」
香蘭冷哼一聲道:「你給我娘認個錯,這件事就揭過去,否則我拼死了也把這事捅到府里,讓太太奶奶大爺都知道,姓呂的『姨奶奶』有個偷雞摸狗的親娘!」
呂二嬸子恨極了香蘭,直想將她生吞活剝,偏香蘭掐住她最要命的短處,要她認錯是萬萬不能的,她眼珠子一轉,就勢躺在地上哭天搶地道:「哎喲喂!剛才那門閂可要將我打死了!打得我背疼胸口疼,我的姨奶奶呀,你再不來給我做主,我就要讓人用刀捅死了!我怎的如此命苦,讓窮家破業的小畜生騎在頭頂上拉屎拉尿……」在地上撒潑打滾,再不肯起來了。
香蘭走過去狠狠啐在呂二嬸子臉上,一字一頓罵道:「不----要----臉!」說完拉著薛氏進了屋,「砰」一聲關上了門。
陳萬全已在屋裡躲了半天了,方才院裡鬧起來,他在屋裡急得團團轉,見了香蘭咬牙切齒道:「你呀你呀,淨給家大人惹禍!」
香蘭不睬他,逕自端了水讓薛氏洗臉梳妝,拿了杯子倒了半盞冷茶吃。薛氏淨了面,一邊梳頭一邊道:「如今這般一鬧倒是解氣,只是他家大女兒還是有些頭臉的……」
陳萬全大怒道:「你這才想到?還有你女兒的名聲,這下傳出去『陳家的女兒小小年紀就是個動刀動槍的潑婦』,她可怎麼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