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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7:48:59 作者: 顧西爵
傅元鐸側身躺著,驟然面來的涼風和聲音喚醒了他,他有氣無力地回了聲:「六弟?」
傅元錚將藥碗放到桌上,點亮了油燈。
是我,我給四哥送藥來。」
有了亮光,傅元錚總算看清了傅元鐸的面容。他原本蒼白的臉現下有些異常的紅,原本總是閃著神采的目光也變得有些渙散。傅元錚走到chuáng前,伸手一摸傅元鐸的額頭,便是一驚,「四哥,怎麼這麼燙?」
傅元鐸沒有多餘的力氣,只是半睜了眼睛,低聲道:「老毛病了,吃幾帖藥就沒事。」
傅元錚趕緊扶他坐起,給他餵了藥。傅元鐸一聲不吭地喝了,看著他把碗放了回去,又道:「婚期定了嗎?」
「定了,就在半年後。四哥快些好起來吧。
傅元鐸仿佛沒有聽到他後面的話,只是喃喃道:「半年後。。。。。。」
傅元錚離開的時候,傅元鐸看著他的背影,心裡沉重的嘆了一聲:對不起。
因為訂了婚,傅元錚偶爾也會進出陸-家。這日天好,陸家庭院中的玉蘭已不見花影,而太平花卻開得正盛。
「聽聞六公子封了寶章閣待制?」宛玉躲在花間,東瞧西看,而這聲「六公子」委實有打趣之意。
傅元錚看著她,只是柔聲笑道:「仕途未積跬步,不值一提。」
宛玉聽著,更覚得他謙恭有禮,毫不因登科而自大,便又多歡喜了幾分。忽地摘了一朵花,跑到他面前,嬌笑道:「這朵好看,你蹲下些,我與你簪上。」
傅元錚捉了她的手,搖了搖頭道:「太素了。宛玉任他握著,哧哧地笑著捉弄他,「也是,六公子前程似錦,應是奼紫嫣紅cha滿頭才是。
傅元錚聞言,手上略一用力,使把她拉入了懷中,輕聲道:「敢笑我,要罰。」
「罰什麼?」宛玉抬頭,胸口怦怦地跳著。
傅元錚的眼中浮起幽光,伸手輕輕托起了她的下巴,細細地摩挲著,而後俯下身,在她的眉心處烙下了一吻,那裡有一顆小小的美人痣。
這年的立夏不僅落了兩,還打了雷。
傳元錚從宮中出來的時候,沒有上自家的馬車,而是一路蹣跚著淋雨而去,仿佛被挖了心的比gān。賜婚嘉純公主,這本應該是天下男子都引以為榮的事。嘉純雖然母親早逝,但母家是世家大族,歷代在朝為官,根基深厚。且傳言她貌有國色,人亦聰慧,一直得到當今天子特別的喜愛,從小便把她養在身邊。長大後,天子還許地有自己擇婿的權利。而如今,她誰也不選,就偏偏挑中了他一一傳元錚。
聖旨已下,再無更改。
出宮時,他看到了一隊宮人端著一盆盆的白茶花從他眼前過去。因為眼熟,不禁停下來多看了兩眼。帶路的huáng門諂笑道:「駙馬爺也喜歡這白茶花嗎?這可是嘉純公主的最愛呢。」
那日,傅元錚是被家僕從城南的酒肆中抬回家的。他一向節制,從不醉酒,而這一醉,便天昏地暗地睡了過去。再醒來時,他見到的第一個人,是傅元鐸。
傅元鐸默默地餵了他醒酒的藥湯。傅元錚半閉著眼,不言不語。
「午後你進宮,宛玉就來找過你。」傅元鐸半天才開口。
「我明日便去看她。」傅元錚說著,突然睜眼,直直地盯著傅元鐸,「四哥----沒有別的話要跟我說嗎?」
傅元鐸建眉凝視著他,yù言又止。
傅元錚冷笑,「四哥沒有話對我講,但我倒是有一句話想問四哥。不知四哥是否會為了所愛之人,不顧一切呢?」
傅元鋒怔了怔,隨即苦笑道:「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不妨告訴你,如果可以兩全,我不會逞一時意氣。」
第二天,從陸家回來,傅元錚直奔屋裡。方才她還興高采烈地對他說,,要自己親手燒制嫁妝……這樣的女子,他怎可相負?
可一到房中,傅元錚卻怔住了。
傅元鐸端坐在他房中,像一尊石佛,仿佛已經等了他很久很久。
「怎麼了?四哥。」
傅元鐸眼眸微轉,指著對面的棋桌,輕聲道:「六弟,我這兒有一局棋,原是個番人擺的開局,有三十六座子,你可願與我一試?」
傅元錚愣了愣,在這個節骨眼要對弈,他究竟是什麼意思?
開局時,傅元鐸開口:「我不同意。
憑什麼?傅元錚不服,然心不在焉,中盤一再失守。
混戰中傅元鐸又說:「如果你一意孤行地要抗旨,不僅這個家會被毀,她這輩子定然還是用不上那些嫁妝。」
不到收官,他便已潰敗不堪。這是他第一次敗給傅元鐸,而且,是慘敗。
傅元鐸看著他,微微一嘆,最後別有深意道:「不是不讓你娶,只是晩些時日。難道這樣你也等不了?」
傅元錚冷笑,再娶,便不是妻了。他盯著那局殘棋,不言不動,仿佛入定了一般。
晩上,傅元錚如遊魂般在院中走著,心中一時像塞滿了團團亂麻,一時像被挖空了,有涼風yù簌簌地穿過。不知不覺間,他已到了後院。後院有一處禪堂,平日裡只有家僕會去灑掃,而近日,裡頭卻點起了燭火。
他走近,發現族叔和四哥正在裡頭。
「如今的朝延,貌似繁華,實則腐朽不堪。我年輕時,曾經也有萬千抱負,幻想要以一己之身,懲jian除惡,眼裡不容一點沙子。如今才明白,那樣是做不好官的……」族叔悵然。
傅元鐸沉默不語。
族叔神qíng黯然,「如果當年不是我太過固執,一意不聽你大父之言,賭氣站在主和派一邊,也不會讓你被人奪去為質,又下毒yīn害,以致成如今這番模樣。」
傅錚券心中大駭,他一直以為四哥只是從小身體不好,原來這其中還另有緣由。
傳元鐸終於抬起了頭,輕咳了一聲,波瀾不驚地開口:「父親曾教兒,塞翁失馬,焉知知非福。我身子弱,不能科挙入仕,又未嘗不是老天眷顧。」
族叔眼中氳起水汽,喃喃道:「可是這次……」
傅元鐸打斷道:「若有嘉純母家一系的支持,則功說君王北定中原指日可待。六郎最然初入官場,但以他的玲瓏心竅,必能權衡利害。他會是個識大體的人,我信他。」
傅元鐸的話不啻落石,重重地打在傅元錚的心上。當年,他的父親就是位耿直的清官,每日所思所想,無非為國盡忠,為民請命。但如此宵衣肝食的結果,便是英年早逝,累死任上。他猶記得,父親臨終前的告誡:「做忠臣,往往要比做好臣更懂得詭詐yīn險之道,方才能真正為國為民做點、實事。」
他閉上眼晴倚向廊柱,心中苦澀至極。原來,現在他的選擇已不止關係到他一人一家了。嘉純公主的母家勢力在朝廷內盤根錯節,但對於北伐收復中原一事卻一直態度不明。若他能做了嘉純的駙馬,傅家所在的主戰派便多了一分勝算。若他真的因為一己之私yù,毀家去國,便是圖了一時的暢快,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傳元錚最後平靜地接受了賜婚,傅陸兩家的訂婚無疾而終。最諷刺的是,嘉純公主的陪嫁器,競仍由陸家負責。
傅元錚沒有再去陸家,但他每日出入傳府,都會停下來,靜靜地往巷口的茶寮處望上一會兒。
而宛玉也再沒有來找過傳元錚,就像從此消失在了他的生命中。
天已入秋,婚期臨近,關於陸家的消息卻沸沸揚揚地傳開了。據傳,當今聖上某日穿了一件紅袍自宮中一件白瓷旁走過,側眼間,見那白瓷被映成了一種極誘人的紅色,便下令修內司御窯場務必燒出這種紅色瓷器。但此種紅色釉極不穩定,特別不易燒成。如今,從窯工到修內司長官陸宗興,均惶
惶不可終日。這日,傅元錚休沐在家。下人送來一封信,說是門外有位公子帶給六少的。傅元錚伸手接過,只見信封上清清秀秀四個字:傅六親啟。
他心神一震,趕緊打發了下人,打開看去「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qíng!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這每一個字,都如釘子般從他的眼中直戳到心裡。尤其那最後幾個字,每一筆都透著決絕的寒意。
陸府。秋葉蕭瑟。臨窗處,宛玉正翻著一本老舊的冊子。此冊是她某日在窯場得來的。。說也蹊蹺,,那日一名生面孔的窯工迎面急匆匆地走來,還差點撞到她,這本冊子就是從他身上掉下來的,但他走得急,宛玉後來一直沒找到這個人。她翻看之下,發現這冊子中專門記錄一些奇聞逸事。其中一則寫道:有孝女為救燒不出飲定瓷器的窯工父親,以身殉窯,身死器成。
她數日未眠,整日整夜反覆地看著這個故事。
此刻,她在等。者他能趕來告訴她,他不要公主,那無論天涯海角,淡飯huáng齏,她也願生死相隨,即使背上不忠不孝之名。但,若天黑前他不到……
「六弟。」傅元鐸推門而入,這幾天他的咳嗽似乎好了許多。
傳元錚把信藏到背後,攥了攥。「不用藏了,她送來的時候,我正瞧見了。」傅元鐸背對著夕陽的方向,臉上的表qíng隱在暗處,周身一片朦朧。
傳元錚心一橫,道:「如果我反悔,四哥會攔我嗎?」
傳元鐸冷哼一聲道:「計劃我們都說定了,若你要反悔,現在放倒我很容易,踩著我的屍體,你走吧。」
傅元錚突然猛地一撲,剎那間,便將傅元鐸撲倒在地。傅元鐸的背重重地撞在地上,疼得他眉頭抽了抽。但他沒有喊出聲,只是平靜地睜開眼,盯著傅元錚看。明明是傅元錚撲倒了他,可傅元錚卻顫抖得厲害,他叨叨地念著:「為什麼要bī我?為什麼?為什麼。。。。。。」一滴淚砸在傅元鐸的額上,又
從邊上滑了下去,留下一條冰冷的痕跡。
「六弟……」傅元鐸閉上了眼睛,嘆道,「我不bī你,你自己決定。」
片刻後,他覚得身上一松,傅元錚已卸了力道,跌坐一旁。
傅元鐸鬆了一口氣,他明白,傅元錚已經做出了選擇。
落日隱去了最後一絲餘暉。陸宛王抬頭看了看天,唇邊浮起一抹微笑,眼淚卻從眼眶涌了出來,模糊的淚光里,往日與他的歡樂一幕幕閃過,那樣多的從前,原來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