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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7:17:56 作者: 青衫落拓
    而更多時候,她甚至是拒絕別人看她掙扎的。他試著回想那唯一的一次,她在他懷裡放聲大哭。其實只是和繼母起了爭執,但也不知是累積了多久的鬱卒一起發作了。要換在現在,可能她只會聳聳肩就丟到一邊吧。看著她這樣長大成熟,他只覺得心疼。

    他去衛生間,擰了一條熱毛巾,過來輕輕拉開她的手,搭在她額上,然後坐到病chuáng邊,握著她的手,兩人都沒再說什麼,只是靜靜待著。

    第二天一早,蘇哲送伊敏去出入境管理處,順利取到了護照,他馬上讓秘書訂了最近時間的一張飛北京、一張飛香港的機票。兩人趕到機場,伊敏乘的航班已經開始換登機牌了。

    蘇哲幫她託運好行李,將她送到登機口,然後一樣樣囑咐她:「下飛機後,會有一個張經理在機場等著接你,送你去辦簽證。訂好了去溫哥華的航班,給你叔叔家打電話。我已經讓秘書給你的手機開通了國際漫遊,下飛機後記得開機。按時吃藥,如果耳朵有任何不適,一定不要忍,馬上去看醫生。」

    伊敏再也禁不住,微微笑了:「呵,我快成殘障人士了。」

    「你的確是,如果你不聽醫生的話一意孤行。」蘇哲並不介意自己表現得絮叨,「有什麼事,馬上給我電話,答應我。」

    伊敏點頭,快步走進登機口,將登機牌遞給地勤人員,走進登機通道,然後止步回頭,對原地注視的蘇哲揮了下手,繼續走了進去。

    蘇哲看著那個穿著黑色襯衫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以內,意識到這應該算她頭一次在大步離開時的回顧了。

    第五十一章

    爺爺下葬的那一天,天氣晴朗,風和日麗。他長眠的墓園沒一絲yīn森感,抬頭看去是空曠碧藍的天空,遠處背景是連綿的洛基山脈,近處則是無邊無際的糙坪,一眼看去,是一片平鋪著的墓碑。此時正趕上溫哥華櫻花季的尾聲,到處一株株依然盛開的櫻花樹,大片大片的粉紅、潔白煙霧般籠罩樹端,輕風chuī來,花瓣如細雨灑落在綠茵茵的糙坪上。

    所有的人都肅穆而立,做著最後的告別。伊敏一隻手緊緊握住奶奶的手,一隻手牽著名字發音和她相似的小堂弟邵一鳴。她轉頭看著奶奶的神qíng,那張滿是皺紋的臉上是不舍,然而更是平靜。三歲的小一鳴穿著黑色西裝,柔軟的小胖手放在她手裡,站得直直的,專注望著墓碑上鑲著的爺爺的照片。

    那一刻,沒有眼淚,她終於釋然了。心頭一直糾結鬱積的qíng緒仿佛被一隻如風般溫柔的手輕輕撫過,耳邊連日尖銳的鳴響也漸漸低了下去。

    這裡全是她的親人,她的生命並不孤單。

    伊敏和父親一塊返回北京。蘇哲頭天已經從深圳飛到了北京,過來接機。伊敏準備在北京待上一天,她父親沒出機場,直接買了回老家的機票,離起飛還有一個多小時,伊敏和蘇哲陪他去首都機場的餐廳吃飯,因為時差的關係,他們都疲倦而沒什麼胃口。

    邵正森鄭重感謝蘇哲:「太麻煩你了,小蘇,特別是你表嫂還專程出席了葬禮,我們全家都很感動。」

    孫詠芝在葬禮頭天打電話過來致意已經非常周到了,而第二天,她特意從居住的溫西區開車出席在公共墓園舉行的葬禮,確實讓伊敏一家意外又感動。將近四年不見,孫詠芝一身黑色套裝,看上去jīng神狀態極佳。她緊緊擁抱了伊敏,告訴她樂清樂平都讓她轉達慰問,伊敏同樣抱緊她,充滿感激。

    「您別客氣,本來我答應了您要照顧好伊敏,應該陪她過去的。」蘇哲彬彬有禮地回答。

    他走開幫邵正森辦行李託運手續,邵正森看下他的背影,再看看女兒,yù言又止,伊敏知道他想說什麼。不過她確實沒有和父親談心的習慣,同機十一個小時回來,除去休息,也只泛泛談了彼此的工作,聊了下她異母妹妹的學習qíng況,此時正打算迴避這個話題,可看到父親斑白的兩鬢和疲憊的神態,她驀地心軟了。

    「爸爸,您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別為我cao心,我沒事的。」

    邵正森微微苦笑:「倒要你來囑咐我這。我把照顧你爺爺奶奶的責任全推給了你叔叔,把照顧你的責任全推給了你的爺爺奶奶,實在是太自私了。」

    「爸爸,都過去了,爺爺走得很安詳,現在奶奶心qíng平靜,我也過得不錯,何必還想那些呢?」

    「人年紀一大,再不反省一下,算是白活了。算了,小敏,爸爸也不多說什麼了,你一向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得很好,不需要我這不成功的父親教你什麼,不過一定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伊敏點頭:「我知道了。」

    送父親進了登機口,蘇哲拖了伊敏的行李上了外面的車。

    「這幾天耳朵有沒什麼問題?」

    「沒事了,偶爾耳鳴,很輕微。」伊敏靠在椅背上,將座椅放低,半躺下來,盡力舒展身體,「其實你不用特意又跑一趟北京,我打算辦點事,明天晚上就回去的。」

    「你又不讓我去加拿大,我再不來接你,怎麼放心得下。而且在北京,我也有事qíng要處理。」

    伊敏不再說什麼,半合上眼睛躺著,前後不過十天的時間,往返溫哥華和北京,兩次倒時差,中間又經歷葬禮,確實覺得很累。本來奶奶很想留他們多住幾天,可是父親工作丟不開,肯定必須趕在五一長假結束前回國。那邊叔叔也忙於工作,嬸嬸又再次懷孕,每天晨吐十分辛苦,依然要照顧一家人生活起居。她實在不忍在那邊多打擾叔叔一家的生活了,只告訴奶奶,她一定會爭取再拿到假期過來住一段時間。

    到了蘇哲下榻的酒店,進了訂好的房間,蘇哲見她無jīng打采,讓她馬上上chuáng睡覺,告訴她自己就住隔壁,明天上午會出去辦事,醒了打他電話,然後走了。伊敏洗了澡,關上手機倒頭便睡,這一覺算是近一段時間最沉酣的。再睜開眼睛時,窗簾低垂,房間黑暗寂靜,讓她一時有點不知道自己身在哪裡了。

    恍惚間記起剛才的夢境,仿佛是重現在溫哥華機場看到的qíng景,透過高大的玻璃牆看出去,海面上成群的海鷗在低低飛翔盤旋,那樣自由的姿態讓她無法移開視線。

    兩地十六小時的時差,雖然只飛行了十一個小時,再回到北京,已經隔了差不多一天,再加上這樣徹底的一個長覺,她頭一次在計算時間時出現混亂,不禁啞然失笑。

    她坐起身,將枕頭塞在背後靠著,將手機拿過來打開,發現自己這一覺當真了得,昨天晚上八點不到上的chuáng,現在快中午十一點了。她不大記得上一次在chuáng上這樣酣睡是幾時,只知道長時間以來不管頭天晚上幾點睡,她的生物鐘固定會在早上七點半將她叫醒。每次看到羅音在休息日睡到快十點才自然醒,她都隱隱有點羨慕。

    手機馬上收到簡訊,是蘇哲上午發來的,告訴她他在外面辦事,要是醒了就打他電話。

    她梳洗以後換了衣服,先給蘇哲打電話,蘇哲正在外面準備陪客人吃飯:「要不我讓司機過來接你。」

    「不用了,我要出去辦點事,你忙你的吧,晚上見。」

    伊敏出了酒店直接叫計程車去了劉宏宇就讀的大學,在路上她給劉宏宇打電話,請他到學校門口等她。

    她只在走之前匆忙給劉宏宇發了簡單的郵件說明qíng況。劉宏宇看她一身黑衣從計程車上下來,連忙迎了過來,握住她的手,憐惜地看著她:「伊敏,節哀。」

    伊敏點頭,勉qiáng一笑:「沒事了,宏宇,請我吃飯吧,我餓壞了。」

    「去體驗一下我們學校小食堂好不好,很不錯的。」

    說是食堂,其實完全不同於伊敏以前在師大吃習慣了的學生食堂。這裡是大食堂二樓一個小型的餐廳,竹木桌椅,寬敞舒適,靠窗而坐,可以看到北京難得一見的河畔垂柳婆娑,十分清靜。兩人點了菜和啤酒,隨意飽餐了一頓,然後去學校著名的人工湖邊散步。

    此時長假還沒結束,學校里相對安靜。站在這個名聲顯赫的湖邊,劉宏宇微笑:「是不是見面不如聞名?」

    伊敏在自己待的城市見多了一望無際的天然大湖,也笑了:「這裡當然不一樣呀。」兩人找長椅坐下,對著湖面,五月的輕風chuī拂過來,很是愜意。

    「抱歉我完全沒能給你分擔,伊敏。」

    伊敏搖搖頭,垂眼默然一會:「過去了,我以後會多抽時間去陪陪我奶奶。」

    一時兩人都沉默了,劉宏宇不禁想起自己的父母,他一直目標明確,家人引他為豪,全力支持他實現理想,他也習慣了他們的無條件支持,現在不覺有些悵然。

    伊敏不想氣氛這麼沉重,轉移話題:「宏宇,你準備幾時去辦簽證?」

    「我已經辦好護照了,說起簽證也很討厭。我就知道有人拿到哈佛的ORREF,躊躇滿志,意氣飛揚,覺得世事無不可為,可是居然轉眼之間被拒了,成了所有等簽證人眼裡的反面案例。BBS上流傳著好多神叨叨的攻略,據說還有人以簽證諮詢為業,專門教人怎麼應付不同類型的簽證官,生意很不錯。」

    「他們要是拒了你是他們的損失。」其實這是前段時間劉宏宇MSN的簽名:拒了我是你們的損失。

    劉宏宇被逗樂了:「要命,那個簽名掛了兩天我換了,別人都說我太猖狂,導師也罵了我,哈哈。」

    「這算猖狂嗎?你肯定沒告訴他們以前你是怎麼填高考志願的。」

    他們讀的高中是家鄉名頭最響亮的學校,而劉宏宇考試完畢後自己估分,填志願時只填了目前讀的這個學校,並且拒絕調劑,當時很出風頭。

    劉宏宇笑著搖頭:「那是年少輕狂,不一樣,可是倒也很值,至少你留下了印象。我覺得導師說得有道理,其實目前的這種猖狂恰好反映了我的焦慮和浮躁。」

    「你的導師對你期許很高呀。讀理工的人理xing有餘,偶爾輕狂一下,我覺得能算很好的調劑。」

    「這話我要說給導師聽,估計他會大搖其頭,然後好好教我以厚德載物之道。」劉宏宇笑道,「他一直嚴謹,我選擇了MIT,他才算多少對我點了點頭。」

    伊敏看著湖心亭子的倒影怔怔出神,劉宏宇回頭看著她,此時她的頭髮用髮夾固定成馬尾,鬢邊細碎的髮絲隨風飄拂著,輪廓秀麗的面孔宛然和他記憶中那個從來獨來獨往的沉默女生重迭起來,他的心柔軟地觸動了。

    當時的她坐在他的左前方,烏黑的頭髮也是這樣束成馬尾,上課總是全神貫注,下課多半是獨自在cao場邊走走,從來不參與別人的閒聊。重點學校的重點班,大家學習都很努力,她的用功並不突出,但沉默成她那樣的就很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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