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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7:17:56 作者: 青衫落拓
趙啟智和文學社其他幾人落在後面一點,正一塊商量社裡的活動,一回頭已經沒看見邵伊敏了,不禁有點懊喪。
邵伊敏順著堆滿金huáng落葉的小路獨自溜達,她以前在夏天來過這裡,那時挺拔的銀杏樹樹蔭十分濃密,山上明顯比別處涼慡。此時花瓣形的樹葉轉成金huáng色,秋風chuī過,紛紛墜落,樹下都鋪了厚厚一層huáng葉。
反正山不算大也不怕迷路,邵伊敏根本不用看路,只管隨意走。後山比前面安靜得多,走到一處稍微低洼的地方,一棵樹gān粗大得需要兩人合抱的銀杏樹下,很平坦地鋪著近一尺厚的落葉,她看看四下無人,跳下土坎走過去躺下,拿背包枕著頭,陽光透過樹枝斑駁地灑下來,溫暖舒適得讓她想嘆息。她奇怪自己怎麼當時沒想到報這所學校,按說分數上這邊不熱門的理科專業也勉qiáng夠了,真不知道自己那個當老師每年拿兩個假期的念頭是從哪來的。
秋風chuī過,樹葉紛紛飄dàng,邵伊敏隨手接住一片掉下來的銀杏葉,對著陽光看它的脈絡,頭頂傳來腳步聲和說話的聲音。她正指望人家走過去算數,不料聽聲音是兩個人停了下來。
「你倒是一點沒變,總是這麼坦白。」一個嬌柔的女聲說。
「坦白點對大家都好。」
邵伊敏驚奇地發現這個低沉的男聲聽著倒是有些耳熟。
「過去對你一點意義沒有嗎?」
「當然有,沒有過去哪有成長。親愛的,對你來說也一樣。」
「我要能象你一樣豁達就好了,現在看,留校對我來說真不是個好主意,每年這個季節走到這座山上,看著銀杏樹葉huáng了就忍不住要想起你。」
「一年想我一次而已,不會對你造成傷害,也許倒是平淡生活的有益調劑。」
「你沒有心,蘇哲,可是我偏偏喜歡這樣的你。」
正聽得心煩的邵伊敏猛然知道了,的確那個男人是蘇哲,儘管他們加起來沒說幾句話,但這個名字加上聲音的熟悉感,應該不會錯了。她一鬆手,讓捏著的銀杏葉飄落到胸前,拿不準是裝死不動等他們談到興盡走人呢還是主動走過去省得聽到更隱私的話題。
不等她想好,上面傳來衣服悉悉窣窣磨擦在一起的聲音,不用看也是兩個人擁抱在一起了,然後就是……邵伊敏瞪大眼睛,辯出應該是接吻,加上小小的喘息。
她不打算被迫旁聽活chūn宮了,正準備坐起來,卻聽到兩個人分開的聲音。
「你現在有未婚夫了,不要gān會讓你自己後悔的事,慧慧。」蘇哲的聲音十分平靜。
那個叫慧慧的女子聲音卻帶了喘息和怒意:「那你就根本不應該再出現在我面前。」
「你是說我不該回本市嗎?抱歉,慧慧,恐怕我還得在這邊待上一段時間。」
一陣沉默,然後是急促的腳步聲,一個人先離開了,而另外一個人還站在原處。邵伊敏覺得自己這麼一動不動躺得已經有點全身僵硬了,她試著小範圍活動一下手指,再是手腕,然後腳尖、腳腕,正準備將小腿收回來再伸出去,頭頂上飄來一個淡淡的聲音。
「聽得好玩嗎?」
邵伊敏坐起身,狠狠活動一下肩膀:「沒意思,劇qíng老套,對話俗濫。」她把落到身上的銀杏葉拂掉,坦然仰頭看著從上面邁步跨下來的蘇哲。
蘇哲穿著牛仔褲和長袖T恤,裝束如同學生,陽光灑在他的身上,越發顯得英挺,這會他饒有興致地看著她:「我不主動停下的話,你就準備一直聽下去嗎?」
「如果不睡著的話,也許吧。」邵伊敏掩口打個呵欠
「隨便問問,不會勾起你的聯想吧。」
「要不你叫她回來繼續,我試試會不會浮想連翩。」
蘇哲哈哈大笑,在她身邊坐下,兩條長腿伸展開,回頭看著她:「何必叫她,我們倆人繼續就可以了。」
他坐得離她很近,歪著頭看著她,眼神誘惑,邵伊敏qíng不自禁想那個早晨睜開眼睛看到這張臉的qíng景,臉控制不住地紅了,但聲音保持著鎮定:「我今天沒喝酒,不打算在沒藉口的qíng況下裝瘋。」
「唔,不過只是需要一個可以原諒自己的藉口,對不對。」
他的臉bī得更近了,邵伊敏qiáng迫自己不後退,直視著他:「我原諒自己倒是從來不用藉口,蘇先生,換句話講,我對自己一向寬容。」
蘇哲停止了進bī,若無其事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齒:「很好的習慣。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邵伊敏暗暗鬆了口氣:「秋遊唄。我不用問你怎麼在這吧。」
「理工大是我的母校,剛才那女人是我以前的女友,這裡呢,是我們第一次接吻的地方。」
「多完美的懷舊。」
「你有懷舊的習慣嗎?」
「我還沒來得及有舊可懷,」邵伊敏揚起下巴,蘇哲暗自讚嘆,陽光照得她白皙的皮膚有透明感,這張年輕秀麗的臉傲氣得如此理直氣壯而動人。他抬手似乎要摸向她的頭髮,她向後一縮,他微微一笑,將一片銀杏葉從她頭上摘下來。
邵伊敏一躍而起,順手拎起背包:「先走了,蘇先生,再見。」
沒想到他也起身:「正好,我也要走了。」
「我們不同路。」
「你打算往哪邊走?」
「應該是和你相反的那條路。」
蘇哲並沒被惹火,反而笑了:「別緊張,我對你沒企圖。對這裡我比你熟,除非你真的有偷窺癖,不然由著xing子亂轉,碰到真正的野鴛鴦的機率一定不能算低。」
第八章
蘇哲陪著邵伊敏往山前走,離她不遠不近,兩人邁步的頻率很快一致了,踩在遍地金huáng的落葉上,發出低低的沙沙聲。伊敏沉默,蘇哲也不做聲。很快走到前面,同學已經聚在一塊空地上,有人吃東西,有人打牌,有人彈吉它唱歌,趙啟智看到了她,迎了上來。
「邵伊敏,去哪了,我正準備去找你。」
「隨便轉了一下。」她沒介紹蘇哲的打算,蘇哲也只糙糙對狐疑地看過來的趙啟智點下頭,對伊敏說:「玩得開心。」徑直下山而去。
「碰到熟人了嗎?」
「說不上,學生的親戚罷了。」
旁邊一個女生收回痴痴注視那個背影的目光:「好帥的男人呀。」
她男朋友老實不客氣地說:「留點面子,別當著我的面發花痴好不好。」
眾人大笑,邵伊敏也笑,找個位置坐下,聽著讀哲學研究生的學長鄧明光開始彈吉它唱歌:
關於未來你總有周密的安排
然而劇qíng卻總是被現實篡改
關於現在你總是彷徨又無奈
任憑歲月黯然又憔悴地離開
出乎意料之外
一切變得蒼白
出乎意料之外
一切變得蒼白
你計劃的chūn天有童話的色彩
卻一直不見到來
你撒下的魚網在幸福中搖擺
卻總也收不回來
你始終不明白
一萬個美麗的未來
抵不上一個溫暖的現在
你始終不明白
每一個真實的現在
都曾經是你幻想的未來
……
彼時校園民謠不復大熱了,但處身校園,喜歡吟唱風花雪月的感xing青年還是喜歡藉此抒懷。邵伊敏平常聽英語歌較多,此時聽著被學弟學妹們尊稱為老鄧的那個人略帶沙啞唱出的歌詞,不禁痴了。趙啟智遞個桔子給她,直觸到她的手,她才回過神來。
「喜歡這歌嗎,關於現在,關於未來?」
「歌詞很有意思,關於未來你總有周密的安排,然而劇qíng卻總是被現實篡改。」
趙啟智笑了:「我們計劃的是一些事,真正發生的是另一些事,生活就是這樣。」他看到邵伊敏略有些詫異的神qíng,忙說,「我不敢掠美,這句話是從忘了哪本小說里看來的,不是我原創。」
「有意思。」邵伊敏莞爾一笑,慢慢剝桔子皮。趙啟智接過老鄧的吉它,開始唱《流làng歌手的qíng人》。他的聲音比老鄧悅耳,但邵伊敏對「蒼涼的遠方」沒多少共鳴,無意中眼神一瞟,看到側面一個小女生正全神貫注於趙啟智,眼中的欽慕似乎要流淌出來,連忙收回目光,決定放棄剝桔子遞給趙啟智的念頭。
「我後悔我學文,不然上這所大學多好。」趙啟智將吉它遞給旁人,對邵伊敏說。
邵伊敏會心一笑,自己剛才可不也這麼想嗎?
趙啟智仰頭看著高大的銀杏樹出神:「我老家的市樹就是這種樹,滿城都是,到了這個季節,樹樹皆秋色,美極了。到這裡讀書後,什麼都不習慣,只有來到這座山上才算解了鄉愁。」
邵伊敏沒有鄉愁,事實上爺爺奶奶去加拿大後,她根本不懷念自己生長的那座中型工業城市。她對詩意抒qíng也實在沒有相應回答,只能保持沉默。那小女生宋黎已經接口說:「日暮鄉關何處是,其實心安即家。」
文學社成員的詩興被勾動,展開了圍繞詩詞中固有的鄉愁主題的討論。
邵伊敏很為自己不必加入這樣的對話鬆了口氣。她早承認了自己實在和文學絕緣,平時看小說只是消磨時間,從來不曾投入過,讀中學時寫作文一直是大問題,老師的評論總是「語句通順,邏輯清晰,但欠缺qíng感渲染和展開」,對於詩詞的記憶僅限於應試的課本,要有人說她沒qíng趣,她覺得真是一點也不冤枉。
可是她不反感別人投入地、神采飛揚地談論,看著一張張和自己同樣年輕的面孔開懷大笑、認真地傾聽、激烈地爭辯,她覺得開心。屬於青chūn的時光原本輕快跳躍得讓人來不及有什麼回憶,可是幸好有這樣無病呻吟的幸福片斷,這種幸福感無關個人,只是一種身心全然放鬆沒有掛礙的愉悅。以後邵伊敏回想起抱膝而坐,滿目都是金huáng一片,聽吉它聲、歌聲在耳邊飛揚的秋天,都會會心一笑。
本地的氣候比較極端,入秋以後,一路暖和如夏日,到了差不多深秋時節,也不過略有涼意,待一場連綿秋雨落下,忽然就進入了冬天,yīn冷而cháo濕。
邵伊敏過著自己再正常不過的學生生活,上課自習做家教。她和趙啟智之間仍然是那麼若即若離的,她自己不覺得那算一種超出同學之上的關係。可是周圍的人覺得他在追求,而她在享受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