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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7:17:56 作者: 青衫落拓
    她移開被子,看著蚊帳頂,一動不動躺著,直到同寢室的女孩陸續起來。各人忙著各人的事,沒人注意到她的一夜不歸。她也和平時一樣,洗漱打開水去食堂吃早點,然後去圖書館看書,下午回宿舍繼續睡,晚上她沒去自習,而是去了學校後面湖邊散步。

    這個湖面積不算小,本來有個很土的名字,叫黑水湖,隨著師大規模日益擴大以後,政府拿錢整修了一番湖岸,正式定名墨水湖,似乎想沾點文墨之氣。湖的對岸也成了剛剛萌發勢頭的房地產商開發的寶地,除了別墅區外,有一個小區就gān脆叫了。

    靠師大這邊湖岸則向來就是師大和附近學校學生戀愛的寶地,多的是成雙成對散步加親熱的學生,據說周邊不遠處城鄉結合部村民的出租屋因這片湖的存在而生意大好。也難怪,入夜以後湖水搖曳反映燈影,湖岸邊柳樹成蔭,加上秋日獨有的月白風清,如此良辰美景,不戀愛都算làng費了。象邵伊敏這樣把手抄在口袋裡獨自閒dàng的,的確不多見。

    邵伊敏只想一個人隨便走走。過集體生活對她來說最要命的是,簡直就沒法找到獨處的地方和時間,教室、宿舍、圖書館、自習室、cao場,沒一個地方不是人滿為患,洗個澡都得和認識不認識的人luǒ裎相對。這會她無意面對任何一個熟面孔,可是沒走出多遠,偏偏就看到了熟人。幾步開外,趙啟智和一個長發嬌小女孩正四目jiāo接談得熱烈,邵伊敏想改變方向都來不及了。趙啟智也看到了她,一臉愕然,她只好點點頭算是打個招呼,從他們身邊走過去。

    她半垂著頭向前走,月光斜照下,一個長長的身影拖在身後,落在趙啟智眼裡,滿心不是滋味。他覺得自己有點冤,不過是扛不住一年級小師妹的熱qíng邀約來談文學罷了,居然這麼巧落到邵伊敏眼裡。他對邵伊敏頗有點動心,總覺得這樣看著冷靜又聰明的女孩子是女朋友的最佳人選,哪怕她對文學的興趣接近於無。現在他有點怕她誤會了,可又不能丟下睜大一雙亮晶晶眼睛崇拜地望著自己的小師妹去追她。

    邵伊敏從他身邊走過就再沒想到他了。畢竟兩人只有在自習室里同座那麼點jiāoqíng,她還沒被激發著去對這點jiāoqíng展開過想像,更不可能在這會自己心事重重的時候去cao心他了。

    chuī著略帶涼意的秋風散步,邵伊敏的心qíng倒是平靜了。她沒有追悔的意思,既然事qíng都已經發生了。她一向並不跟自己糾結,只想:好吧,那是一個錯誤,以後不用再犯了就行了。

    再一次跟趙啟智在自習室碰面,邵伊敏的態度沒一點不一樣,趙啟智反而有碰壁的感覺。他讀到大四,從初中開始少年維特的煩惱,愛的是文學,念的是中文,加上勤於實踐,戀愛經驗不可謂不豐富,女孩子跟他發嬌嗔玩若即若離,他見得不少,自認為也算知qíng識趣,很願意配合。象邵伊敏這樣有點冷的,他覺得他也見識過,應該是保持距離感慢慢接近最好,可是邵伊敏完全不按他的步驟來,始終親切,也始終沒什麼大的反應,他覺得實在弄不明白。不過人的執念很奇怪,越是弄不明白,越有點想往上湊的蠢動感。

    到11月份,趙啟智約邵伊敏去看銀杏樹葉,看她猶疑,連忙說:「很多同學一塊,羅音大概也會去的。這個季節應該出去走走,理工大後面的銀杏樹很壯觀的,這幾天差不多是最美的時候了。」

    「但是周六我有家教呀。」

    「就周日好了,上午九點,我們都騎車去,你有自行車嗎,要不我帶你也行。」

    邵伊敏點頭,理工大她去過,但連著兩次好象都沒趕上銀杏葉正huáng的時候:「我能借到車的。」

    周六下午她準時去給樂清樂平兄妹上課,兩個孩子以前對功課就說不上用心,最近更是非常的神思不屬。邵伊敏愛莫能助,她從來不愛出賣自己經歷和別人換來同病相憐感,哪怕是對著她很喜歡的兩個孩子,喝高了對他們的媽媽說的那次可算絕對的例外。現在她只能對他們格外耐心一點。

    差不多快到下課時間了,樂清突然叫:「小叔叔,你什麼時候來的。」

    邵伊敏回頭一看,果然蘇哲立在門邊,她目光坦然滑過他,點下頭,開始收拾桌上的東西。

    這個女孩子,蘇哲覺得自己不佩服都不行了。

    最近他受被妻子斷然拒之門外的林躍慶委託,周末會抽時間過來接兩兄妹出去,有時是帶他們玩,有時是送他們去林躍慶父母那邊。上周正好在電梯口碰到了邵伊敏,那是他們在莫名其妙的上chuáng後頭一次碰面,他這邊念頭還沒轉下地呢,邵伊敏已經點下頭走了。他走進電梯,從徐徐關攏的電梯門裡看她的背影,她走路姿勢挺拔,步子邁得又大又輕盈。有意思,他對自己說。

    他來了有一會,坐客廳里看報,邵伊敏講課的聲音從上課的小書房傳出來,清脆柔和,不疾不徐,頗有權威感,沒一個多餘的字,間或還講點輕鬆的話調動一下氣氛,用對她極其滿意的孫詠芝的話說,就是「確實不愧是師大的高才生」。不過蘇哲想,這份才能恐怕是天生的,而不是師大教出來的。

    他走過去,只見邵伊敏背門而坐,中分的頭髮筆直垂順地搭在肩頭,他記得摸在上面的手感,心裡一dàng,馬上囑咐自己不要給自己找麻煩。他從來不愛哄生澀的小女生給自己招來後患,眼前這個雖說既沒要他哄,還自覺很不給他面子的把後患直接消滅掉了,但誰知道那是不是女孩子犯倔qiáng裝沒事人呢。他是個喜歡冒險的人,但他喜歡冒的險不是這一種。

    可是邵伊敏掃過他毫不停留的目光明明告訴他,她真拿他當路人甲了。她理好東西,和樂清樂平jiāo代了作業,道了再見,再對他點點頭,直接走了。蘇哲摸著下巴,笑了。

    「今天晚上去吃牛排好不好。」

    樂平沒什麼興致地說:「不想吃。」樂清也掛下一張臉:「比上次直接帶我們去麥當勞算進步了一點。」

    蘇哲笑,他承認自己還真是不會哄這麼大的彆扭孩子:「那你們說,想上哪?」

    「爸爸媽媽真的會離婚嗎?」樂平冷不盯問,「我問爺爺奶奶,他們就說我瞎想。」

    「你們兩個,對離婚怎麼看?」

    「怎麼看有關係嗎?」樂清冷冷地說,「反正他們也沒打算徵求我們的意見。」

    「我猜他們現在正在做決定,而你們是他們做決定必須首先考慮的因素,」蘇哲平靜地說,「大人的世界有很多煩惱,有時他們會把握不好自己的生活,但不管怎麼說,他們兩人,我是說你們的爸爸媽媽都是愛你們的。

    「小叔叔,他們如果真的離婚了以後會再結婚嗎?」樂平問。「會不會把我們兩個分開,一個跟爸爸一個跟媽媽。」

    「他們目前還沒有決定要不要分手,所以不用想像得那麼遠。不過我會勸他們和你們兩個好好談談一下,解釋清楚他們的打算和對你們生活的安排,省得你們胡思亂想的。」

    「人不是非結婚不可吧,王瑩的爸媽也離婚了,這樣結了又離不是折騰嗎?象小叔叔這樣一個人多好,不會有那麼多討厭的事。」樂清悶悶地說。

    蘇哲摸著下巴苦笑:「我並沒有獨身一輩子的打算好不好。結婚還是不錯的,可以有一個親密的人和你分享生活。至於矛盾,也很平常,誰也不能保證自己的想法一生不變,重要的是知道自己最珍惜的是什麼。如果彼此覺得沒有了當初在一起時的感覺,分手也不是世界末日。」

    兩個孩子同時沉默,消化著他的話,他也是一向在正經jiāo談時並不拿他們當小孩敷衍,所以深得他們的喜歡。

    「我可能講得太深入了,你們目前還接受不了。不過總的來說,我覺得抱怨並沒什麼意思,尤其抱怨你們控制不了的事qíng。現在跟我出去,我們吃飯看電影好不好。」

    第七章

    星期天的早上,邵伊敏按時起來洗漱,回來時看到羅音賴在chuáng上不肯起來:「邵伊敏,你騎我的車去吧,就說我感冒了,去不了。」

    旁邊chuáng上睡的李思碧竊笑:「羅音,你是躲人韓偉國吧。」

    羅音滿不在乎地說:「瞎說,我是那麼不厚道的人嗎?不過天哪,我要好好問一下天,為什麼追我的人從高中到現在都是戴眼鏡的小胖子呢?難道是我的體質或者氣場有問題?」

    宿舍幾個女孩子全笑了,邵伊敏接住她丟過來的車鑰匙,一本正經說:「感冒了請好好臥chuáng休息,記得多喝水。」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邵伊敏騎車到校門口和趙啟智會合,以他的文學社為主力的一大隊人已經來得差不多了。看到她一個人過來,物理系的韓偉國滿臉失望,直接就問:「羅音怎麼沒和你一塊來呀?」

    「她感冒了,來不了。」邵伊敏見過他在宿舍下面等羅音,現在正面看他,果然是個「戴眼鏡的小胖子」,中等個子,微胖而已,長相其實敦厚中透著聰明,不知道這種類型怎麼就不討羅音喜歡了。

    「要不要緊呀,我去看看她。」

    「別,她這會吃了藥躺chuáng上睡著了,你不用去打擾她。」邵伊敏只好說,「應該好好休息一天就差不多會好的。」

    趙啟智拍拍韓偉國的肩:「星期天一大早往人女生宿舍跑,別說羅音,同寢室的也不會待見你的。」他知道跟自己混文學社的羅音那點小心思,暗暗好笑,「人來得差不多了,我們走吧。」

    三十多輛自行車排成的隊伍還是頗為浩dàng的。每個人都背了一個背包帶上食品和水,另外還有人帶上了吉它,包括趙啟智。此時剛到深秋時節,陽光暖暖,秋風中的那點寒意並不剌骨,倒是讓人jīng神一慡。

    邵伊敏和其他人都不算熟,趙啟智保持車速和她並行著,時不時前後呼應講上幾句笑話。這樣輕鬆明快的氣氛頗有感染力,邵伊敏嘴角含笑看著前方,趙啟智一瞥之下,只覺那個沉靜的面孔也生動了起來。

    騎差不多半小時的車,就到了理工大,這間學校是國內排名靠前的名校之一,和以戀愛成風出名的師大比,這裡學術氣氛濃厚,學生也以用功出名。理工大的校園在大學沒擴招合併成風時就已經大到驚人,最重要的是學校後面有座無名小山,上面種滿了銀杏樹,每當秋季,樹葉由綠轉huáng,非常燦爛奪目。

    進了校園,轉過幾座教學樓,滿山滿地的金huáng赫然全部出現在眼前,眾人齊聲歡呼,引得本校的學生笑著搖頭。騎到山腳下,大家將車鎖好,徒步上山。說是山,來自山區的同學都好笑,覺得充其量也就是個丘陵罷了,沒有多高,一會工夫就到了最上面,大家說好了集合時間,散開各自行動了。尤其雙雙對對出遊的,更是轉眼沒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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