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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7:13:49 作者: 匪我思存
她高興地走過去,問:「腳好些了嗎?」牧蘭微笑說:「好多了。」又說,「沒有事,所以來找你喝咖啡。」
她們到常去的咖啡館,牧蘭喜歡那裡的冰激凌。素素本來不愛吃西餐,也不愛吃甜食,但不好gān坐著,於是叫了份栗子蛋糕。只是拿了那小銀匙,半晌方才挖下小小的一塊,放在嘴裡細細抿著。牧蘭問:「你昨天去哪裡了?到處找你不見。」素素不知該怎麼說,只微微嘆了口氣。牧蘭笑著說:「有人托我請你吃飯呢,就是上次在金店遇見的那位張先生。」素素說:「我最不會應酬了,你知道的。」牧蘭笑道:「我就說不成,導演卻千求萬請的,非要我來說。」又說:「這位張先生,想贊助我們排《吉賽兒》,導演這是見錢眼開,你不要理睬好了。」
素素慢慢吃著蛋糕,牧蘭卻說:「我不想跳了----也跳不動了。這麼多年,倒還真有點捨不得。」素素驚詫地問:「你不跳了,那怎麼成?導演就指望你呢。」牧蘭笑著說:「前天晚上你跳得那樣好,導演現在可指望你了。」
素素放下小匙,問:「牧蘭,你生我的氣了?」
牧蘭搖搖頭,「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巴不得你紅。怎麼會生你的氣?我是這麼多年下來,自己都覺得滿面風塵,實在是不想跳了,想回家嫁人。」
素素聽她這樣說,既驚且喜,忙問:「真的嗎?許公子家裡人同意了?那可要恭喜你了。」
牧蘭又是一笑,倒略有憂色,「他們還是不肯,不過我對長寧,倒是有幾分把握。」端起咖啡來一飲而盡,放下杯子說:「咱們不說這不痛快的事了,去逛百貨公司吧。」
素素與她逛了半日的百貨公司,兩個人腿腳都逛得酸軟了。牧蘭買了不少新衣新鞋,長的方的都是紙盒紙袋,扔在汽車后座上。突然想起來,「新開了一家頂好頂貴的餐廳,我請你去吃。」素素知道她心裡不痛快,但這種無可奈何,亦不好勸解,只得隨她去了。在餐廳門口下車,素素只覺得停在路旁的車子有幾分眼熟,猶未想起是在哪裡見過,卻不想一進門正巧遇上雷少功從樓上下來。見了她略有訝意,叫了一聲:「任小姐。」
牧蘭見了他,也是意外,不由得望向素素。只聽他說:「三公子在裡面----正叫人四處找任小姐呢。」素素不想他說出這樣的話來,心裡一片迷惘。雷少功引她們向內走,侍應生推開包廂的門,原來是極大的套間。慕容清嶧見了她,撇下眾人站起來,「咦,他們找見你了?」又說,「我昨晚開會開到很晚,所以沒有回去。以後你不要亂跑,叫他們找你一下午都找不到。」
席間諸人從來不曾聽他向女人jiāo待行蹤,倒都是一怔,過了半晌身後方有人笑道:「三公子,我們都替你作證,昨晚確實是在雙橋開會,沒有去別處。」那些人都鬨笑起來,打著哈哈。另外就有人說:「幸得咱們替三公子說了話,這鴻門宴,回頭必然變成歡喜宴了。」素素不料他們這樣誤會,粉面飛紅,垂下頭去。慕容清嶧回頭笑道:「你們少在這裡胡說八道,真是為老不尊。」一面牽了她的手,引她至席間,向她一一介紹席間諸人。因皆是年長的前輩,於是對她道:「叫人,這是於伯伯,這是李叔叔,這是汪叔叔,這是關伯伯。」倒是一副拿她當小孩子的聲氣,卻引得四人齊刷刷站起來,連聲道:「不敢。」他的女友雖多,但從來未曾這樣介紹於人前,偶然遇上,皆是心照不宣,一時間四人心裡只是驚疑不定。慕容清嶧卻不理會。素素本來話就甚少,在陌生人面前,越發無話。牧蘭本是極愛熱鬧的人,這時卻也沉默了。席間只聽得他們幾人說笑,講的事qíng,又都是素素所不懂的。
等到吃完飯走出來,慕容清嶧禮儀上受的是純粹的西式教育,替素素拿了手袋,卻隨手jiāo給了侍從。問:「你說去逛百貨公司,買了些什麼?」
素素說:「我陪牧蘭去的,我沒買什麼。」慕容清嶧微笑,說:「下次出門告訴小雷一聲,好叫車子送你。若是要買東西,幾間洋行都有我的帳,你說一聲叫他們記下。」素素低著頭不做聲。牧蘭是個極乖覺的人,見他們說體己話,藉故就先走了。
素素跟著他下樓來,走到車邊躊躕起來,見侍從開了車門,終於鼓起勇氣,「我要回去了。」慕容清嶧說:「我們這就回去。」他很自然地攬了她的腰,她心慌氣促,一句話始終不敢說出口,只得上了車。
上了車他也並沒有鬆開手,她望著窗外飛快後退的景色,心裡亂得很,千頭萬緒,總覺得什麼也抓不住,模糊複雜得叫她害怕。他總是叫她害怕,從開始直到如今,這害怕沒來由地根深蒂固。
回到端山,他去書房裡處理公事,她只得回樓上去。臥室里的檯燈是象牙白的蟬翼紗罩,那光是rǔ色的,印在牆上恍惚像蜜一樣甜膩。今夜倒有一輪好月,在東邊樹影的枝丫間姍姍升起。她看著那月,團團的像面銅鏡,月光卻像隔了紗一樣朦朧。燈光與月光,都是朦朧地沁透在房間裡,舒展得像無孔不入的水銀,傾瀉占據了一切。她在朦朧里睡著了。
月色還是那樣好,淡淡地印在chuáng頭。她迷糊地翻了個身,心裡突然一驚,這一驚就醒了。黑暗裡只覺得他伸出手來,輕輕撫在她的臉頰上。她的臉頓時滾燙滾燙,燙得像要著火一樣,下意識地向後一縮。他卻抓住了她的肩,不容她躲開。他唇上的溫度熾熱灼人,她本能地想抗拒,他卻霸道地占據了她的呼吸,唇上的力道令她幾乎窒息。她伸手去推他,他的手卻穿過鬆散的衣帶,想要去除兩人之間的阻礙。她身子一軟,他收緊了手臂,低低地叫了一聲:「素素。」
微風chuī動抽紗的窗簾,仿佛乍起chūn皺的漣漪。
十
huáng昏時分起了風,烏池的冬季並不寒冷,但朔風chuī來,到底有幾分刺骨。眾人乍然從有暖氣的屋子裡出來,迎面叫這風一chuī,不禁都覺得一凜。只聽走廊上一陣急促的皮鞋聲「嗒嗒」響過來,慕容清嶧不由面露微笑,果然的,只見來人笑臉盈盈,走得急了,粉白的臉上一層紅撲撲的顏色。他卻故意放慢下來說:「維儀,怎麼沒有女孩子的樣子,回頭叫母親看到。」維儀將臉一揚,笑著說:「三哥,你少在這裡五十步笑百步。你們的會議開完了?」
慕容清嶧說:「不算會議,不過是父親想起幾件事qíng,叫我們來問一問。」維儀說:「聽說你最近又高升啦,今天請我吃飯吧。」旁邊都是極熟悉的人,就有人叫了一聲:「四小姐,別輕饒了三公子,狠狠敲他一頓。」她常年在國外念書,且是家裡最小的孩子,所以全家人都很偏愛她。慕容清嶧最疼這個妹妹,聽她這樣說,只是笑,「誰不知道你那點小心眼兒,有什麼事就直說。」維儀扮個鬼臉,說道:「三哥,你越來越厲害了,簡直是什麼之中,什麼之外。」他們兄妹說話,旁邊的人都有事紛紛走開。維儀這才說:「今天是敏賢的生日呢。」慕容清嶧笑道:「我今天真的有事,剛才父親吩咐下來的。你們自己去吃飯,回頭記我帳上好了。」維儀扯了他的衣袖,說:「這算什麼?」一雙大眼睛骨碌碌亂轉,「莫非外頭的傳聞是真的?」
慕容清嶧說:「你別聽人家胡說。外頭什麼傳聞?」
維儀說:「說你迷上一個舞女,美得不得了呢。」
慕容清嶧說:「胡扯。人家胡說八道你也當真,看回頭傳到父親耳中去,我就惟你是問。」
維儀伸一根手指指住他,「這就叫此地無銀。你今天到底肯不肯去?不去的話,我就告訴母親你的事。」
慕容清嶧說:「你少在這裡添亂,為什麼非得替敏賢說話?」
維儀「咦」了一聲,說:「上次吃飯,我看你們兩個怪怪的啊,定然是吵了嘴了,所以我才好心幫你。」
慕容清嶧說:「那可真謝謝你了,我和敏賢的事你不要管。」
維儀說:「聽這口氣就知道是你不好,母親說得沒錯,你總要吃過一次虧,才知道女人的厲害。」
慕容清嶧說:「看看你,這是未婚小姐應該說的話麼?」
維儀嘴角一彎,倒是笑了,「你這樣子,頂像父親。你們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慕容清嶧說:「越說越不像話了。」回身就yù走,維儀問:「你真的不去?」
他只答:「我有公事。」
他確實有公事,到了晚間,還有一餐半公半私的應酬飯,一席七八個人都能喝。酒是花雕,後勁綿長,酒意早上了臉,面紅耳赤只覺得熱,回去時開了車窗chuī著風,到底也沒覺得好些。到了家一下車,見熟悉的車子停在那裡,轉臉看到雷少功,將眉一揚。雷少功自然明白,向侍從們使個眼色,大家都靜靜地走開。慕容清嶧一個人從迴廊上的後門進去,輕手輕腳地從小客廳門口過去,偏偏慕容夫人看到了,叫了一聲:「老三。」他只得走進去,笑著說:「媽,今天真是熱鬧。」
確實是熱鬧,一堂的女客。見他進來,頓時鴉雀無聲。人群里獨見到一雙眼睛,似嗔似怨向他望來。他見過了慕容夫人,便有意轉過臉去和錦瑞說話:「大姐,你這新旗袍真漂亮。」錦瑞將嘴一努,說:「今天的事,cha科打諢也別想混過去,怎麼樣給我們的壽星陪罪呢?」
慕容清嶧酒意上涌,只是渴睡。可是眼前的事,只得捺下xing子,說:「是我不對,改日
請康小姐吃飯陪罪。」這「康小姐」三個字一出口,康敏賢臉色頓時變了。錦瑞見勢不對,連忙說:「老三真是醉糊塗了,快上樓去休息一下,我叫廚房送醒酒湯上來。」慕容清嶧正巴不得,見到台階自然順勢下,「母親、大姐,那我先走了。」
康敏賢見他旁若無人揚長而去,忍了又忍,那眼淚差一點就奪眶而出。幸好她是極識大體的人,立刻若無其事地與錦瑞講起別的話來。一直到所有的女客走後,又陪慕容夫人坐了片刻才告辭而去。她一走,錦瑞倒嘆了一聲。維儀最心直口快,兼之年幼無遮攔,說:「三哥這樣子絕qíng,真叫人寒心。」一句話倒說得慕容夫人笑起來,「你在這裡抱什麼不平?」停了一下又說,「敏賢這孩子很識大體,可惜老三一直對她淡淡的。」錦瑞說道:「老三的毛病,都是叫您給慣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