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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7:13:49 作者: 匪我思存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說:「我不知道那個人的名字,可是我知道他今年二十三歲,是個上尉軍官,生日是七月七日,長得……」我咽下一口口水,「長得很好看!」

    「好看?」他若有所思,「你見過他?」

    「沒有。」我坦白,「我只在父親那裡見過他的照片。」

    他陷入了沉思中,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你對他的照片一見鍾qíng,所以跑來想見見他本人!」他自以為是地下結論,「幼稚的小女生!」我要向他翻白眼了。我說:「是!你真是聰明,連這個都猜得到!」我故意地嘲諷他:「不過這次你猜錯了。那照片可是父親拿來給我看的,他要替我相親呢!」

    他哈哈大笑,「相親?你相親?你今年才多大?丫頭,撒謊多少也要合理才能騙得人相信。」我振振有詞地說:「怎麼不合理了?我大姑姑十九歲出嫁,我小姑姑十八歲。我奶奶嫁給我爺爺時就更年輕了,只有十七歲。我們家的女生都是早早結婚的。我今年也十七了,父親為什麼就不能替我相親?」

    他無話可說了,過了半天才問:「那個上尉……好看?」

    我頭一揚說:「那當然,比我見過的所有男生都好看。」他很不以為然地說:「qíng人眼裡出西施!」我說:「算你說得對吧。」我推開車門下車,他連忙也跟下來。海風真大,chuī得我的頭髮都亂了。我咬著嘴唇,說:「可是該怎麼去找一個無名無姓的人呢?」

    他又用那種斜睨的目光看我,說:「求我呀,求我我就想辦法去找你的心上人。」

    我慡快地說:「好,我求你。」他倒不防我這麼一手,怔了一下,才說:「給我點時間想辦法。」我故意冷嘲熱諷,「自以為是。哈哈!這次沒法子了吧!」他被激怒了,「誰說我沒法子了?!」

    他說有辦法就真的有辦法,他打了幾個電話,然後就告訴我:「走吧!第二艦隊只有一個人是七月七日出生的,他的名字叫卓正,住在仁區丁號樓207室。」

    我歡喜雀躍,說:「穆釋揚,你真是個大大的好人!」他聳了聳肩,環顧四周:「仁區……應該是在那邊吧……」

    我們尋到了仁區,尋到了丁號樓,上了二樓。我們站在了207室的門口。我的心怦怦地跳,呼吸急促,我抓住穆釋揚的手,有點怯意了。他沖我笑,「你怕什麼?他不是長得很好看嗎?」我瞪他,可是qíng緒也不知不覺地放鬆了。我說:「你幫我敲門好嗎?」

    他又聳聳肩,舉手敲門。沒有人應門。他又敲門,還是沒有回應。

    我失望極了,也拍了幾下門。隔壁的門卻開了,一位年輕的軍官探出頭來,「你們找卓正?」我問:「他不在嗎?」他說:「他剛剛走開。」我失望地問:「他去哪兒了?」他打量了一下我們,問:「你們是……」

    穆釋揚將他的工作證取出來亮了一亮,「雙橋官邸辦公廳。」那軍官詫異地問:「卓正出了什麼事嗎?」穆釋揚說:「沒有,只是一點兒公事找他聊聊。」他看了我一眼,故意說:「可是個好消息。」

    那軍官毫不猶豫地說:「剛才接到電話,叫他去見司令長官了。」我們向他道了謝下樓去。站在樓下,穆釋揚瞧著我,問我:「我們是在這裡等他,還是去找他?依我說,我們最好趕快回去,不然今天晚上趕不回烏池了。」我毫不遲疑地說:「當然要等。我一定要見一見他。」

    他說:「我和你有十七年的jiāoqíng了,可是我越來越不了解你了,你總有一天會變成一個小怪物的!」

    我懶得向他解釋,也不願向他解釋。我們就坐在車上等。天色漸漸暗下來,天邊的晚霞漸漸幻成黑色的絲絨大幕,一顆一顆的星星露出它們調皮的眼睛。穆釋揚車上的電話響了,是侍從室打來的,他們驚慌失措,「穆先生,你是和大小姐在一塊兒嗎?」

    他瞅了我一眼,說:「我當然和她在一起。」侍從們像是鬆了一口氣,可是他們仍是極度不安地問,「你們現在在哪裡?」穆釋揚打了個哈哈,說:「你們到現在才發現大小姐丟了?小心梁主任扣你們的薪水。」侍從們更鬆了一口氣,以為我們躲起來和他們鬧著玩,於是說:「穆先生,別嚇我們了,大小姐該回家了。」我接過電話,對他們說:「來找我吧,找到了我就回家。」不等他們再說什麼,就關上了電話。

    穆釋揚說:「我和他們都會被你害死的。」

    我知道。如果午夜以後侍從們還找不到我們,絕對是天下大亂。我其實心裡也怕極了,卻胡亂地安慰他:「沒什麼,大不了雷伯伯臭罵你,父親臭罵我一頓。」他說:「我沒這麼樂觀,我看----我的半條命都會沒了。」

    我胡亂地說:「有我陪葬呢。再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他哈哈大笑,打量著我,諷刺地說:「牡丹花下死倒罷了----我看你頂多只能算根狗尾巴糙!」我白了他一眼,「你也只配在狗尾巴糙下死!」我們爭吵著,其實是在互相安慰。天漸漸黑透了,可是那個卓正仍舊渺無蹤影。我有些著急起來,穆釋揚看透了我的心思,他也想儘早遂了我的意好回烏池去,於是問:「要不要去找他?」我問:「怎麼找?」穆釋揚說:「我們直接去見范司令,說不定卓正就在他那裡,即使不在,叫他出面一定可以馬上找到。」

    我叫起來,「不行!那個范司令說不定見過我,而且,他一定認識你。假若他知道我是偷偷跑出來的,一定會將我們兩個押解回去。」穆釋揚道:「他認識我沒多大關係,至於你,他一定只跟你打過一兩次照面,咱們去找他,他不一定能認出你來。趁現在侍從室還沒弄得舉世皆知,我們速戰速決。」

    這樣老等下去確實也不是辦法,我同意了。我們剛剛踏上台階,就遇上一位年輕軍官和我們擦肩而過,穆釋揚一眼看到他的肩章,脫口叫了一聲:「卓正。」那人果然回過頭來,疑惑地望著我們兩個。我的心跳得又快又急。太熟悉的眼睛了!父親的眼睛!雖然目光不同,雖然年齡不同,可是它們是一樣的。穆釋揚也呆了一下,不過他反應極快地就問:「請問你是卓正?」那人揚了揚眉。天哪!連這個表示疑惑的小動作也和父親一模一樣。我倒吸了一口涼氣,聽到他說:「我是。」穆釋揚又取出了他的工作證,「我們想和你談談。」

    他瞥了那工作證一眼,說:「是有什麼公gān嗎?」穆釋揚卻仿佛開始狐疑起來,說:「卓先生,我覺得你很面善,我們以前見過嗎?」卓正笑起來,「很多人都說過我面善,我想我是長著一張大眾臉。」

    大眾臉?不!根本不是!父親的照片遍地都是,大家當然覺得你眼熟。穆釋揚搖搖頭,「不對!我一定見過你。」我想阻止他想下去,可是我找不著詞來打斷他。我腦子裡亂糟糟的,有罷工的趨勢。卓正卻也在打量著我,他的神qíng也有些驚疑,他問我:「小姐,貴姓?」

    我胡亂地答:「我姓穆。」穆釋揚在微笑,我瞪了他一眼,就讓他占點兒小便宜好了。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卓正輕輕地咳嗽了一聲,問:「兩位有何公gān?」穆釋揚望著我。我張口結舌,不知要說什麼。

    最後,我問:「卓先生,你……你父母是做什麼的?」穆釋揚與卓正兩個人都詫異地看著我,我知道我像個查戶籍的。可是……我該怎麼措辭?卓正雖然不解,但仍舊回答我說:「我是個孤兒,養母是小學教員。」

    孤兒?我被弄糊塗了,「你是本姓卓嗎?」他說:「那是我養母的姓氏。」我看著他肖似父親的面龐,突然怯懦起來。我說:「謝謝你。」又對穆釋揚說:「我們走吧。」

    我的轉變令穆釋揚莫明其妙,我想他一定又在心裡罵我是小怪物了。卓正也莫明其妙,他大概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來公gān的。他問穆釋揚:「你還有什麼事嗎?」穆釋揚仍在專注地想什麼,聽見他問,脫口就答:「是。」倒退了一步,這才反應過來。他的臉色一下子像見了鬼似的,他大約被自己嚇著了,他迷惑地看著卓正,卓正也在迷惑地看著他。我趕緊拉他,「我們走吧。」

    我拖著他很快告辭而去,一直到上了車,他還在大惑不解,「真奇怪!我是怎麼了?活見鬼!這兒又不是辦公廳,他又不是先生……」他突然一下子跳起來,「天!」他瞠目看我,我也看著他。

    他的臉色鐵青!他終於想出卓正為什麼面熟了!我想他想到了!果然,他喃喃自語:「怪不得……怪不得我一見他就心跳加速,他一皺眉我就心虛,他一發問我就……」他不敢置信地看著我:「我竟然……」說實話,剛剛看到卓正皺眉的樣子,我也心裡怦怦跳。他一板起臉來,酷似了父親。

    他問我:「這就是你說的長得很……好看?」

    我點了點頭。他長吁了口氣,說:「上了你的惡當!」馬上,他就想到了:「你來找他做什麼?」他實在是太聰明了,一下子就猜中了,他的臉色大變:「他……他……」

    我認識了他十七年,這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張口結舌。他在我們家世jiāo中是出了名的有風度、有見識,號稱什麼「烏池四公子」之首,他們家也是出了名的有氣質,自恃為世家,講究「泰山崩於前不色變」,可這會兒他竟然呆成了這樣。

    他倒吸了一口涼氣,說:「囡囡,你這次真的會害死我的。」牽涉到我家的私事中是極度不智的,尤其是這樣一件私事。他顯然是想起了我父親,長長地嘆了口氣。

    我分辯說:「我要一個人來找他,你偏要跟著我。」

    他不說話,我想他是在生氣。我有些害怕,說:「對不起。」他甩了一下頭,已經和平

    時一樣不慌不忙了。他摸了摸我的頭髮,說:「算了,反正已經來了。我們要商量一下,瞞天過海。」

    三

    我們連夜開車趕回烏池去,在天亮時分才趕到。一上了專用公路,我就害怕起來。他安慰我:「我們商量好了的,對不對?只要我們異口同聲,他們不會知道我們去做過什麼。」我點了點頭,極力調勻呼吸。車子已轉過了拐彎,我們已經可以看到第一重院牆上的照明燈光。駛過崗哨,立刻就可以看到燈火通明的大宅了。現在家裡還這樣開著所有的燈,無疑是出了大事了,我知道,這件大事就是我一夜未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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