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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6:49:17 作者: 舒遠
    外婆往往會沉默一下,才說:「當然咱家好。」但外公老梗腿也不好,住小姨家生活質量更好。

    有時候她寫小說很痛苦,外婆說歇會兒再寫。

    她曾經認真的想過外婆和奶奶的不同,奶奶心疼她心疼父親,常常會和她說你要好好學習你爸爸廠子壓力很大,後來她考學奶奶會說女孩子本科畢業找個工作就行了。

    外婆會問她:「逸逸喜歡做什麼?」

    有一回外婆和陳潔打電話,老太太還數落自己女兒說我看逸逸喜歡寫東西就讓她寫,她想做什麼就做你別攔她。

    她和外婆說還想考研,考寫作。

    外婆會說:「想考就去考,女孩子多學點總歸是好的。」然後私底下會給陳潔打電話做工作。

    陳潔說:「她現在做什麼我都不攔,把身體先養好。」

    烏魯木齊的冬天零下二十度,家裡卻溫暖的像春天。她的身體不好外婆不讓她跟著出門買菜,外公會煮著拐杖去樓下給她拿水果上來,她坐在床邊寫小說,一回頭外公坐在椅子上低著頭睡著了。

    年前外婆外公帶她去了一趟紅光山燒香拜佛,三拜九叩。

    千手觀音殿裡,外婆買了盞佛燈讓她去點,說開年保佑身體健康。外婆禮佛,每到佛前都塞錢到功德箱,然後跪在軟墊上,叩頭,雙手掌心向上平鋪,重複三次。

    「跟著我做。」外婆對她說。

    外婆教她,她跟著學。忽然有些難過,想起有個晚上對外婆說我活到48就好了,外婆輕責她胡說八道趕緊睡覺,她閉上眼睛乖乖睡著了。

    周逸在烏市過完年就回去了,因為爺爺住院。

    幾年前她還讀大學那時候,爺爺得了食道癌發現得早控制住了。現在又出現了癌細胞,大年初四去醫院檢查已經淋巴癌晚期。

    她發現周北岷好像一下子老了。

    那一年有些禍不單行,爺爺回家養病沒多久外公老梗被送醫院急救,ICU躺了一周才出來,人卻已經癱瘓了,說不出話,嘴巴都是斜的。

    陳潔跑去烏魯木齊做陪護。

    周逸回老家照顧爺爺,爺爺問她:「逸逸找到工作沒有?」周逸扯著笑說正在找呢,爺爺點點頭說好,「找到了爺爺去你單位轉一轉。」

    她開始瘋狂的上網投簡歷。

    自從畢業一直在考研沒有工作經驗,周逸那時候想隨便啥只要她能找到工作就行。她不願意從事生物工作,周北岷也不勉強,只是說:「你自己看著辦吧。」

    家裡兩個老人相繼生病,父母已經心力交瘁。陳潔天天呆在醫院照顧外公,周北岷天天為爺爺的病找中醫續命,在她身上自然少了許多心思。

    那天晚上周北岷和她談了很多。

    他說:「你今年二十二該長大了,要知道我和你媽以前都是為了你好,可能方式不對,這個請你原諒。爸今年也五十了,今年家裡這麼多事真的有些力不從心覺得累了。」

    周北岷的腰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駝的這麼厲害,和她說話一雙眼睛裡充滿了疲憊。

    「我二十歲一退伍就從老家跑青城來掙錢,接你爺爺的班養一大家子人。」周北岷看著周逸,聲音比任何時候都溫和,「人這一輩子就像個接力比賽,現在也該到了你接我這一棒的時候。」

    周逸動了動嘴角,眼睛募得酸澀起來。

    「我和你媽的意思呢,文字工作太累人你要想做也可以。工作也別著急慢慢找總有合適的,有什麼事兒多和我商量,爸雖然沒上過大學人生經驗總比你豐富吧。」

    周逸輕輕點頭,「嗯」了一聲。

    「我也知道你現在可能會有些恐懼,長時間和社會脫節有些畏縮,但總得跨出這一步,有的人幾年了才找到合適的工作也很正常,你說是不是?」

    周逸把頭抬了抬,輕輕點了下。

    「咱家現在也不急著讓你掙錢,身體比什麼都重要。」周北岷輕聲道,「你高興我和你媽肯定也高興。」

    那是周北岷和她說的最多的一次談話。

    後來的十幾天周逸一直在找工作,毫無任何工作經驗的她每天都是鼓起勇氣拿著簡歷跑各種公司,每一次推門而進都需要勇氣。

    有一次周北岷看見她做的一頁簡歷,把她叫到跟前說:「這就是你做的簡歷?我們廠來應聘的都比你這厚的多。」

    於是周逸用了一天時間豐富簡歷,做了厚厚一沓跟書一樣厚。周北岷不知道什麼時候買了印表機回來,親自幫她裝訂。

    有時候去應聘,結束的時候人家總會說:「如果有消息我們會在周一(幾)前通知您。」然後就再也沒消息,周逸則會心疼她做的那一厚沓簡歷。

    她找了整整兩周,跑的腳都磨了泡。

    每天晚上回來周北岷已經做好飯等她,什麼也不問只是和她說說陳潔在新疆照顧外公的情況。她吃完飯則回房間開始想今天一天應聘時出現的問題,然後針對性的一遍又一遍修改簡歷再重新列印裝訂,趁著深夜未眠又上網投了一撥。

    有時候也會遇見一些面試官,問她:「請問您為什麼不找本專業的工作呢?」

    周逸說:「相較於生物工程我更喜歡和文字打交道,希望能做自己喜歡的工作。」她的簡歷上寫著何年何月雜誌社上稿,附件里還有文章,證明她說的一切。

    「看這個上頭寫您是一四年畢業的,之前是做什麼工作的?」

    周逸開始說一直在考研後來生病,對方會質疑她的身體情況能否適應工作強度和經常性加班。再後來她絕口不提生病,只是說工作性質隨意一直在為雜誌社供稿。

    對方會問:「那您是打算長期做呢還是只是暫時想找份工作?」

    周逸在這些面試中慢慢總結經驗打磨語言,儘量避免一些可以讓他們鑽空的問題。當然也碰到過一些騙子公司,會問她:「您有沒有興趣往銷售這方面發展?」然後讓她交一些培訓費會從工資里扣。

    網上說讓交錢的公司都是騙子,趕緊走。

    她每天都在外頭跑,然後等消息,沒消息再不停地找,失望過灰心過早上醒來又滿血復活。

    那天是二〇一五年的三月二日,很平常的日子。

    大清早醒來她和周北岷吃了飯,那天本意是想休息一天的,便又列印了些簡歷。印表機沒了墨,她跑去客廳里加墨,手機突兀的響了起來。

    她耳朵嗡嗡的,只聽見那邊人最後問她:「周一就可以來上班,您還有什麼問題嗎?」她愣愣的說沒有謝謝您。

    然後又呆愣了片刻,對著臥室喊:

    「爸,我找到工作了。」

    她至今提起這一幕眼眶唰的就濕了,因為周北岷比她還要激動。她沒有經驗人生里有半年的空白期又沒有文科文憑,拿著一沓簡歷找到這樣一份文編工作,工資低了點,但那是她憑著自己的努力找到的,她很開心。

    世事總是難料,一小時後陳潔來了電話。

    原來她去烏魯木齊之前陳潔就和人打好招呼,那是昭陽市公辦幼兒園,青城臨市,公車四十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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