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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6:40:15 作者: 嚇我一跳
樓宇勉強湊成一簇,成就所謂的「縣城中心」。某著名水系的支流七拐八繞,在縣城周遭形成包圍之勢,當地人因勢利導,建成幾處大大小小的水庫。
水庫被連綿的山脈擁在懷裡,從呂山四下望去,盡皆是山,山才是這世界的主導,水、建築與人都是山的寄生物。
因為是深冬,呂山除了步道,都被積雪和枯葉覆蓋。
枯葉的褐色與積雪的白色成為這個世界的主色,將腳下與遠方、水庫的小鏡面與山體的自然弧度巧妙組合,整個世界無比和諧,無比自然,無比融洽。
章燃在呂山一處觀景平台站立好久。
他穿了登山服,一遍又一遍打量當地人熟悉的風景,平靜又持久,偶有登山客經過,無論如何無法掩飾對他的好奇。
此前,他先是跟父母說不回來了,等到春節臨近,他又說落地直接去西藏,在網上約了好了人。
楊銳跟楊勁說,做母親的感覺兒子出國之後變化很大,像是裝了無比沉重的心事,突然生疏了。
楊勁也跟姐姐說,春節想自己在和園過,新屋剛裝修好,第一個春節要有人氣。
只剩下章燃父母,楊銳只好跟楊勁感慨,都說「老來伴兒」,上了年紀才意識到,這老來有伴兒才最要緊,年紀越大,越是難以容忍孤獨。
章燃還是回來了。他誰都沒聯繫,隻身換乘了火車、客車,鬼使神差爬上了呂山。
今天是大年二十八,「二十八,把面發」,呂縣這座小城,家家關門閉戶,早在「貓冬」模式里享受濃濃的過年氣氛。
他爬上山頂,過年期間,寺廟香火旺盛,來往都是本地人,大家各自點燃粗細不同的香,插在寺廟前的巨型香爐里。
方圓十米,煙霧瀰漫,嗆得人睜不開眼。
章燃沒有敬香,他站在香爐前,隔著濃濃煙霧,觀望面前的佛殿。
整個寺廟都是新修的,一年半前的夏天,他也來過這裡。當時還沒有香火,只有簇新的台階和散發著新油漆味的佛殿。
章燃繞過香爐,走進佛殿。對佛像合十行禮,算是見過。又繞過佛像一周,從另一側轉出來。
路過門口的求籤處,他腳步頓了頓。有個年輕的聲音問:「求籤嗎?」
章燃往暗處看去,是個年輕和尚。
他點了點頭。
小和尚站起來,掌心握著一個二維碼,用它遮住桌子側面----那裡原本也有一個二維碼:「掃這個。20。」
章燃鬼使神差地照做了。
小和尚迅速收了自己的二維碼,拿出一個簽筒來:「求什麼?」
「啊?」
小和尚示意他抽籤。「問你求什麼。」
章燃無動於衷。是啊,他求什麼呢?他連自己為什麼來這都不知道,他無所求,可是他很難過,不知如何化解。
他突然想到一個詞:「Fate.」順嘴說了出來。
小和尚不悅,看他的眼神已經不友好,他也學過英語,雖然腦中單詞所剩無幾,可他知道「Fuck」是句髒話。他再次晃動簽筒,章燃不知所措地拔了一根出來。
他展開小紙條,上面豎排著這句話:
衣冠重整舊家風
道是無穹卻有功
掃卻當途荊棘刺
三人約議再和同
章燃粗粗讀了兩遍,心中慌亂,抬頭問小和尚:「師傅,這簽怎麼解?」
小和尚沒什麼職業精神,早坐回矮凳,頭也不抬地說:「無解。」
章燃下山時,太陽西斜,剛好照著遠處水庫的冰面,他再次停在觀景台,內心悽惶無以復加。
「掃卻當途荊棘刺,三人約議再和同。」
總還是積極的意味吧,可和尚說無解。山區早晚溫差大,他的手凍得不大靈活,可他還是撥通了電話。
「舅舅。」
聽筒里夾雜著山風。
「舅舅,我請求你,讓我再見她一面。」
楊勁許久沒這個外甥聯繫,電話里的肅殺氣氛,讓他聯想到,章燃此刻正站在光禿禿的樓頂、懸崖邊、高架橋上,或者其他可以縱身一躍的地方。
結合楊銳此前說過的話:「像是突然裝了無比沉重的心事,變得生疏了。」
他自問自答:「你在哪?你在呂縣!」這才是章燃,他的親外甥,他別無他處可去,只可能在呂縣。
章燃面對澄澈的冰面與夕陽,早已有淚水滑下來:「我不再奢求,我只想悄悄看她最後一眼。坐牢也行,怎樣都行,我一直在等著那一天。」
楊勁還在生李清一的氣,而且這憤怒與日俱增,如果說酒吧分別那天,楊勁的恨是個桌球,事後收到李清一轉給他的錢,恨就變成了籃球。再後來,只李爸發來簡訊報了平安,自那以後,李清一杳無音信,直至按時間推算,她應該回到北京,開始工作,早出晚歸,與江湖人士宴飲周旋,又過了漫長的一天又一天,楊勁終於確定,李清一再不會主動聯繫他,她決意消失在他的生活里,並且,不是為了消失而消失,她有自己的方向和新的生活。
想到這裡,他的恨就變成塔克拉瑪干沙漠,大到無聲無形地蔓延,緩緩吞噬心中的綠意。
所以面對章燃的痛苦,他根本不想感同身受,冷冷地說:「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