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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6:40:15 作者: 嚇我一跳
李清一吞咽口水,完全出於生理本能。
在這個山雨欲來的時刻,仍憑藉與生俱來的禮貌給予回應:「那她……現在在哪?」
她覺得自己嗓音生澀,如果下一秒發生強震、山洪爆發、□□在樓下爆炸,她會覺得解脫,比此刻的恐懼來得好受。
楊勁像是輕笑,遞過硬紙片來:「就在這兒。」
世界並非一片黑暗,你想看清的東西,在任何情境下,都可以看得清。
那是一張火車票。
本市----J市。兩天後出發,次日到達。
「你還想聽嗎?」楊勁的呼吸節奏略快,插空吞咽了口水。
李清一把車票還給他,儘量把手抬穩。同時抬起眼睛,目光瑩瑩,語音裊裊:「如果……」她咽了下口水,「如果你想說的話。」
第68章
楊勁把車票攥在手上, 原本只是邊角有摺痕的車票, 整個皺了。
他說:「那時候我媽突然去世,我放棄英國的學業, 提前回國了。我回來後, 一門心思處理我媽的後事,查她的死因,跟各路人等明里暗裡較量……跟她的聯繫越來越少。」
他將目光從車票移回李清一的臉:「等我想起重新籌劃二人的未來時,她已經回到J市海關工作了。」
「他爸十分反對。我去過她家,跟她爸也談過, 後來, 他爸不讓我進門, 我就買一打啤酒,在她家樓下坐到很晚。」
如此真切的敘述, 如果李清一沒有被牽連其中, 都要為他拭淚叫屈。
楊勁繼續說:「他爸是J市市長。」說完觀察李清一,希望從她眼裡看出瞭然或者驚訝,可惜, 他什麼也沒看到。
李清一用意念抑制身體的頹然和麻木, 深吸一口氣說:「你想告訴我什麼?」
楊勁沉默片刻,似也在積蓄能量:「我想告訴你,她的包辦婚姻窮途末路, 她大概要和那個丈夫離婚了。」停頓了下,小聲而堅定地說:「我要去找她。」
楊勁說「要」,並不是「想」, 更不是與誰商量,況且,他手上的票就是一面旗。
李清一身體略有傾斜,她掙扎著努力校正,眼淚沒有流出眼睛,卻堵塞了鼻腔,連帶著連呼吸道和喉嚨都有異物感。
脊椎像被抽離身體,她覺得自己向後倒去,奇怪的是,自己並沒有倒,一堆不受大腦控制的肌肉和骨骼,仍舊支撐著她的身體,維持著尷尬的平衡。
她許久沒說話,也沒發出任何聲音。
楊勁一動未動,側過臉去,不忍再看她一眼。
過了好一陣子,楊勁把火車票重新放回錢包,把錢包放回床頭櫃,重新坐回李清一面前,故作輕鬆地說:「你看見了,我真的是個江湖騙子。」
李清一扭過臉去,對著更黑暗的地方,默默流淚。
楊勁待她緩了緩,繼續說:「我這前半輩子,有兩件事一直放不下。第一件是我媽去世,第二件就是卓璇。」
楊勁伸手去扳李清一的肩膀,對方聳肩擺脫。
楊勁也不惱,繼續說道:「我這次去,就是想要一個結果,要麼回來,要麼就不回來了。」
李清一併不覺得氣惱,她只覺被一股混沌污濁之氣籠罩。
奇怪的是,五臟六腑劇烈扭轉之痛並未阻止她大腦的思考。她記得在楊勁家,楊勁腿受傷,她去臥室幫他拿睡衣,放睡衣的抽屜里,有一個倒扣的相框,她拿衣服出來時,隨手移了一下,照片上是個穿著旗袍的年輕姑娘。
這個小細節,不知為什麼,一直印在她的腦海里。
那姑娘背著白色的單肩鏈條包,坐在長椅上,背後綠樹成蔭,像是背景像是校園,或者物業管理規範的高檔小區。
她穿著及膝旗袍,白底印著大花紋樣,白色酒杯根皮鞋,黑髮燙了卷,一絲不亂。
整個人白白淨淨,端莊大方,大戶人家小姐的樣子。
李清一莫名點了點頭。心想對了,就是她。
李清一任由眼淚在臉上淌成兩條小河,坐正一些,扭回頭正視楊勁。「所以現在,你需要我說什麼?做什麼?」
楊勁未料到,她以此話作為回應。張了張嘴,看著她黑暗裡糊成一片的臉,沒法作答。
他殘忍地說:「不是,我是說,該說的、該做的是我。我要給自己一個交待,給自己一個答案,我不能保證,我一定會回來,所以我沒辦法向你承諾。」
李清一突然笑了,大笑,笑得彎了腰,頭也跟著顫。
她看到腕上的發圈,停止爆笑,直起身來,認認真真地給自己綁了個馬尾,將光潔的額頭和腫脹和雙眼全部暴露出來。
然後,她輕輕起身,利落地穿好衣服和裙子,光著腳站在床前。
窗外微光透進來,或多或少將她照亮一些,方寸之地,像個小到不能再小的舞台。
腳底是陳年地毯,她忽略了潮濕和刺氧的觸覺,穩穩站定,努力抑制住身體內部的顫抖,一字一句地說:
「楊部長,你可能回來,可能不回來。我能說希望你回來,或希望你不回來嗎?我不能。我只能聽著。」
「你拿出車票,展示行程,我能跪下抱住你的腿,求你不要走嗎?我不能,我只能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