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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1 20:16:50 作者: 郁華
    周行之抿抿嘴,拉著李韶華的手,小心摩挲著,「我喜歡孩子,是覺得他們純真、可愛。可我唯一想要的,是咱們兩個共同的孩子。」

    「可我們根本不可能真正有共同的孩子!」李韶華的心中的委屈幾乎是在瞬間被點燃,他有些崩潰,眼看著眼眶裡便溢滿了淚,幾乎便要滾落下來。

    周行之連忙摟了摟他,說,「我不是這個意思。寶貝你彆氣。」說著便去親他的眼睛。過了片刻,他緩緩地說,「我知道,我們沒辦法擁有一個共同的孩子。這也許是我們生活中的一個小遺憾,但這個小遺憾並不能因為我代孕或是你代孕又或是收養一個孩子解決。我也知道,你根本不喜歡小孩子。其實我們的生活已經很美滿了,有這樣一個小遺憾,我反而覺得更安心。」

    「我們兩個人,好好地一起走下去,就已經是我能想到的,最幸福的事了。」

    李韶華感覺鼻頭有些酸,他說不出話來,只得將頭深深地埋在丈夫的胸前。

    他想,他實在是太幸運不過了。

    「日子還很長,我會一直陪著你慢慢走。」

    耳邊,是周行之低沉的聲音,而胸前掛的,是那塊圓潤沁涼的祖母綠。

    他想,他其實根本沒什么小遺憾,他早該此生無憾了。

    第41章 小鎮青年

    走出考場的剎那,李韶華第一次覺得。夕陽竟也可以那麼刺目,像一千根針,直挺挺地往皮膚里扎,一雙失焦的大眼睛,更如同被連根拔起。

    李韶華整個人昏昏沉沉的。他明明在這小鎮住了十幾年,卻一時間分不清東南西北了。到後來,連腳步都是虛浮,他扶著牆,順著筆直的牆面緩緩地坐在地上。

    若是以前,他就不會這般,可今時不同往日,他實在是太累了,太累了。

    腦子裡反覆迴旋的,是母親在床榻之上掙扎的呻,吟,間或夾雜著英語的聽力題目。

    他眯緊眼睛,快速搖了兩下頭,想把那一切都拋卻了忘乾淨,卻仍是枉然。

    遠遠地,他仿佛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勉強睜開眼睛,那身形卻是阿進。

    他心中厭惡,既是仇恨,卻又不知道該仇恨他什麼,說到底是成人的世界,孩子何其無辜,面面相對,剩下得便只有尷尬和不適。

    於是李韶華快速站氣來,朝反方向走了幾步,阿進卻加快了步伐向他走來,他沒辦法,只能開始跑。

    他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直到穿過烏壓壓的人群,直到穿過大街小巷,直到身邊再沒有一個人。

    他只是飛快地跑著,將所有痛苦的、無奈的全部拋諸腦後,將萬家燈火與人影幢幢全都拋卻,他有的,便只剩下眼前無盡的黑暗。

    「噗通」一聲,李韶華撲倒在地上,土路上的石子磨破了他的褲子,深深地扎進肉里,而兩個手掌,在砂礫中摩擦,於黑暗中形成一道暗紅的血跡。

    他渾身都痛極了,腦子裡是母親無盡的掙扎,眼前是鄰里無邊的謾罵,手上腿上是摔倒在地後磨出的無數傷痕,一雙腳崴得生疼,爬都爬不起來。這個夜晚,他仿佛受盡了一輩子所有的痛苦,而此夜過後,他便再也不怕疼了。

    還能怎樣疼?萬箭穿心夠不夠。

    李韶華整顆心都在顫抖著,到最後,連同著胃、肚子、四肢全是疼的。

    汗水、淚水與泥巴混在一起,是最狼狽的掙扎,在這四下無人的黑暗中,他放聲哭著。這一晚,他仿佛流幹了這輩子所有的淚,滂沱而急促。

    他的嗓音逐漸變得嘶啞,最後嗓子仿佛被麥芽糖粘住一樣,再發不出些許聲音。

    東方既白時,他才從傷慟中恢復過來。李韶華拍了拍地上的泥土,緩緩地朝家的方向走去。

    他沖了個涼水澡,那些傷口泡了水,一圈兒都是疼到麻木,可他卻渾然不覺,仿佛那傷長在了旁人身上,而他早已是無堅不摧。

    簡單的收拾了行李後,李韶華拿出阿姨送來的一千塊錢,連同從家裡翻出來的二百三十一塊,踏上了北上的火車,從那以後,直至離婚,他再沒有踏足家鄉一次。

    那年夏天,十八歲的他第一次來到北京。

    他找了份工地上搬磚的工作,每天早晨六點,干到中午十點,下午五點,干到晚上八點,工地上雖然累,但卻好在是份包吃住的工作。他跟農民工大哥一起,睡在板房裡。不出一個星期,他的手上便長滿了水泡,水泡長了磨,磨破了便流出一股股的膿液。到最後,化作一手的繭子。

    他黑了,眼鏡下形成一個白圈,好不滑稽。

    同住的大哥嘲笑他就連摘了眼鏡都是四眼兒。

    在悶熱騷臭散發著腐朽氣息的樣板房裡,他分化了,沒有燥熱,沒有衝動,沒有氣味,更沒有蓄勢待發的腔體,他像一塊令人絕望的木頭,成了這世上最平庸普通的一類人,Beta。

    他過了十幾年天之驕子無憂無慮的生活,父親是鎮上人人敬佩的礦長,母親是同學們最喜歡的老師,他自己又是一路第一考上來的,模樣好個子高,任誰見了都翹起拇指說,鎮上的李韶華,以後准能考上清華北大,將來是要到北京做大官的。

    可誰都沒想到,風光無限的煤礦,一夕之間便真的倒了,而那個威風凜凜的礦長,成了人人喊打的跑路罪犯,只留下寡母,變作過街老鼠。

    他失去了家庭,失去了名譽,失去了母親,也失去了不凡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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