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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5:37:45 作者: 吳桑
    寶燕姐不知道接了什麼,聽不清,大阿姨的聲音又拔高几度,聽著滿心歡喜的樣子:「家裡有喜事,寶寶是肯定要封大紅封包給咱們的,我看中的那間房子還差幾萬塊錢,這下正正好!」

    那天,她最後沒去見他,也沒等姆媽,獨自回家去了。撕了寫了很久的日記本,當天就換了手機號碼,然後很快的,也發現了身體的變化。

    那之後,人生道路完全偏離了軌道,每一天都過得亂七八糟,然而很奇怪的是,對於這段從晚夏到初秋、僅維持了兩個月的感情,固然有感到痛苦與傷心,卻從未有過後悔。就連大阿姨,她也沒有過怨恨。

    她人稀里糊塗的,但卻不是真的傻。在人家做工一輩子傭人,怎麼可能連主人的臥室都搞錯?而且大致也猜得出,那個心懷惡意的誤導,並不是針對她,只是從近乎變態的愛與極端占有欲中轉變而來的,對於女主人恨意,她不過是用來報復女主人的工具罷了。她後來想,搞不好後來和寶燕姐的那番對話,都是專門說給自己聽的。大阿姨是什麼樣的人,她這時已經比誰都知道。

    但她卻沒有為此而怨恨任何人,只把這個結果歸結為自己一向運氣不好。後來看著小二郎一點點長大,親吻她可愛稚嫩臉蛋兒時,偶爾也會想,自己這輩子雖然運氣不好,但是最大的幸運卻也是遇見他。沒有他,她是不可能生下小二郎這個孩子的。

    這麼多年過去,她因為小二郎,而從未怨恨過任何人,日子過得糟糕透頂,卻會覺得慶幸,覺得感激。對於李一馬,偶爾會在不經意間,因為突然聞到相同的香水,看到差不多高大的背影而有剎那的失神,但其實後面幾年,已經不太會想起他了,只是關於那年夏天的事情,以及華山路他家中的那個花園,卻會時常夢到。

    十九歲那年的夏天,那個年紀,她叛逆,膽大,卻又無憂無慮,夢境裡面,她騎在他的摩托車后座上,滿世界的亂跑,沒心沒肺的大笑。

    今天受傷,昏睡的時間有點長了,夢境因而無邊無際的延伸了下去,以至於夢到後來被學校勸退的事情來了,而往常,到不了這裡便會醒來,夢境會中斷在恰到好處的地方,醒來後什麼都不記得,唯覺心情愉悅。

    而這次,睡著夢著,夢境延伸到後來很苦很難的地方,眼睛終於漸漸酸澀,淚水順著面頰流入頭髮,然後哭著醒了過來。

    醒來後,看見小二郎就躺在自己身邊熟睡,姆媽則在她病床的床頭,情形不比自己好多少,紅著眼睛,腫著面孔,嘴角上起了一堆的小水泡,衣服和頭髮都是又髒又亂。

    姆媽在捧著臉哭,察覺她醒,張口就罵:「小娘皮!半夜亂跑,命都不要了是不是!幸好只是破了皮,虛驚一場,要是真被砸死----」

    越罵越氣,轉頭去找家什打她,一時找不著趁手的,看見她枕頭下露出一角的鐵盒,不管不顧,抄起來就往她身上胳膊上亂拍亂打,嘴巴繼續罵:「我和小二郎現在就只剩你一個指望了,你要是死了,不在了,叫小二郎哪能辦,叫我和這個小的哪能辦!」

    姆媽太用力,鐵盒蓋子被拍掉,從盒中掉落好幾張卷邊泛黃的照片,中間還夾雜有閃閃發光的耳釘鑽戒好多枚。姆媽忘了哭和罵,忙不迭的彎腰去地板上撿首飾。小二郎剛剛已經被姆媽吵醒了,睜開眼睛,開始扁嘴巴,快要哭出來時,眼睛又被旁邊金不換抓在手裡的一張照片給吸引住了。

    這張照片的背景是一條長長的、長滿荒草的馬路,馬路中間,一對年輕男女相擁在一輛摩托車前,各自望向遠方。男子身穿夾克外套,手上夾著半截香菸,女子則一件長長的碎花長裙,她把下巴靠在男子胸前,手上提著一隻單眼相機,看向遠方的目光純淨,神情卻又一派茫然。

    這對相擁的年輕男女,小二郎都認得,一個是金不換,還有一個,是每天弄堂里來去的男子。她扁著嘴,卻忘了哭,伸手指向照片上的夾克抽菸男子,自言自語說:「海帶叔叔。」

    姆媽地板上撿起耳釘鑽戒,小心裝好,轉頭又來罵人,金不換嫌她煩,把照片胡亂撿起來,一股腦塞進病號服的口袋裡去,跳下床,出門左拐,那裡有一間小小的骯髒便利店。

    兩排貨架前轉了轉,賣的東西就那幾樣,除去大堆方便麵,其餘的就是各種廉價麵包餅乾和礦泉水了,隨手拿起一隻豆沙麵包,一轉眼,卻又看見旁邊丟著一隻帶血的棉球,一陣反胃,麵包丟掉,轉臉就走。

    從昨天到現在,一天一夜沒吃過任何東西,但在貨架上卻找不到想吃的東西,最後在門口的冰櫃內駐足,拉開冰櫃門,正對著一堆花花綠綠的冰淇淋猶豫時,忽聽耳邊有人說:「很難選擇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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