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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5:37:45 作者: 吳桑
上午遇見寶娣,到下午,他就拎著半瓶酒,搖搖晃晃找到了華山路。腦中回憶她做工的那家人家方位,站在門口,大喊寶娣。才喊兩聲,就被兩個保安給架起來,丟到馬路對面去了。
他不屈不餒,趁人家保安不注意,悄悄潛回去,扯開嗓子繼續喊,這一趟保安對他就沒那個客氣了,連推帶搡,身上挨了幾下子,還是被遠遠丟出去了。他吃疼,害怕保安老拳,最主要是萬一驚動警察,到時吃不了兜著走。不過他現在是真的缺錢,死也不願意走,就在馬路對面生了根,坐著喊,站著喊。喊累了,躺下來,腦袋枕在空酒瓶上,長一聲短一聲的叫,叫到嗓子啞掉,準備明天再來碰運氣時,運氣來了,一輛金黃色賓利緩緩駛來,在面前停下。
他一骨碌爬坐起來,賓利的車窗玻璃也緩緩降下去,車窗內,坐著一個戴墨鏡的華服中年女人,華服女人一身花朵貝殼海星圖案的丁香色連衣裙,布料也罷做工也好,一眼便知是高價貨,伊眼睛雖然以墨鏡遮住,看雪白膚色,必定也是貌若天仙的美婦人。
竹生正呆呆望著人家,聽華服女人開口問:「你是誰?找金姐什麼事?」
他聽到「金姐」二字,曉得這便是寶娣那位富豪主人家了。對待漂亮女人,他向來客氣,便哈下腰,文縐縐笑:「我叫竹生,寶娣是我大姨子,找她有點小事,手頭緊,找她拿點錢,調個寸頭。」
華服女人「哦」了一聲:「我好像聽金姐她們說起過你,好像前些年去了國外?」
連這美貌婦人都聽說過自己的事跡,竹生自覺面上有光,腰低得更甚:「是,去了國外好多年,生意不好做,正好聽人家說到家裡老房子要拆遷,就回來了。小房子倒也罷了,你知道的,我們家的面積還可以,差不多要三十平米了,還帶間小閣樓。」嘿嘿笑了幾聲,又說,「寶娣,我和她,我們年輕時有過一段,交情不一般。」
前面兩句還勉強能維持個人樣子,說到後來就不像了。華服女人暗暗皺眉不已,對他身上散發廉價劣質酒氣的髒衣爛衫上上下下看幾眼,說:「金姐這幾天都不在。」
竹生難掩失望,跺腳道:「那我等她!」
「她大概不會再回來了。」
竹生還等錢買酒買他需要的粉末,財路就這麼斷掉,他哪會甘心,急得冒汗:「她去哪裡了,我去找她!」
「找她借錢麼?」
「我和她的交情,談不上這個借字,只要提我金竹生的名字,她什麼都肯給我的。」
華服女人又說:「我這裡倒是有個發財的機會,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去做?」
「有,有!」驚喜之下,掐了蘭花指,做出翩翩佳公子的模樣兒,對車中人倒頭拜了下去,「小生我承接各種跑腿服務,隨時聽夫人從您的差遣,但說,請講!」
華服女人伸手去取錢包,拉鏈拉開,似乎要取錢的樣子,竹生在外看到她這個動作,歡喜得渾身震顫,用盡全身力氣,才克制住自己,沒有把爪子伸到人家車內去,正煎熬著,卻見她動作突然頓住,搖頭說:「算了,沒用的。」錢包重新丟回皮包內,不再看他,吩咐司機一聲,車頭調轉方向,徑直開往馬路對面去了。
竹生從歡喜到絕望,落差之大,差點沒當場難受死掉,急的追上去喊:「喂!喂!」除了幾口汽車尾氣,賓利什麼都沒留給他。
今年九月份的第一個星期天,對於小弄堂的人來說,註定是不太平的一天。這一天,弄堂里很多人出了事情。
最先是小小,他最近經常夜跑,但幾乎都是深夜出門,在江蘇路愚園路上跑一圈,然後回來睡覺,太太平平。但是今天,他不知哪根神經搭錯,天還沒黑,就跑了出去,結果在馬路上被路人通報,來了一堆警察,把他在大馬路上攔住。
警察攔住他的時候,他頭上扎著兩個高高的馬尾,臉上塗得花枝招展,身穿超短水手服一件,見人來,不時的往下扯短小裙擺,試圖遮住腿根那幾根半露不露的毛髮。
警察看他縮頭縮頸的猥瑣相,好笑又好氣,問道:「光天化日的,你幹嘛呢你?」
他被圍觀,沒臉見人似的低著頭,偏偏風大,手不得不死死拉住裙擺:「吹吹風,跑跑步唄。」
「跑步就跑步,為什麼要穿成這個樣子?你這是敗壞社會風氣,挑戰社會公序良俗知道伐,還要不要臉?!」
一個被他嚇到的路人幫腔:「我被你嚇也嚇死了,死變態!」
小小委屈囁嚅:「我就悄悄跑一圈,又不是故意要嚇人,就是出來透透氣呀。」
「喲,你這是鳥太悶,出來遛一遛嘍?」
小小感覺這說法挺好笑,掩上嘴巴「噗嗤」一樂,被警察一瞪,手臂隨之被扭住:「走!」
小小被警察帶走,弄堂鄰居議論紛紛,有些閒極無聊,便跑去派出所看他到底是什麼裝扮。唯有阿炳,不為所動,坐在門口煮自己的方便麵。一鍋麵煮好,遠遠瞅見路上有熟識的身影,老遠喊他:「喂,過來坐一坐!」
那人似乎猶豫了一瞬,最後還是走過來,和他打招呼:「今晚還是吃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