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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5:22:45 作者: 芥末君
因為你。
裴鯉更尷尬了。他摸了摸鼻子,含混回答:「其實也沒確定。可能就不去了吧。」
季琛笑了:「我想也是。」
裴鯉有點不高興:「不是因為我離不開父母。」
季琛柔聲道:「我知道的。你是因為平時很少陪他們。」
裴鯉心裡舒坦了。
大學時有一回裴紹林打電話來要裴鯉回家。他那時有三個死線要趕,忙得昏天暗地,根本沒空理會。裴紹林很不高興,跟他在電話里大吵了一架,裴鯉一賭氣乾脆說過年也不回了,最後還是季琛打了個圓場才順坡下驢。
裴鯉記得,那時候裴紹林似乎還挺喜歡季琛的,一直拿他當「隔壁的孩子」來鞭策他。可惜夸季琛只會讓裴鯉覺得與有榮焉。
說到回家,裴鯉便順口問道:「你回去嗎?」
問完就想起季琛說過陳學碧的事情,裴鯉心裡一下就哽住了。季琛現在還在每天服藥,他一點都不想他回家面對陳學碧。
季琛的聲音帶著促狹:「我回家你不就穿幫了?」
裴鯉不明就裡,半晌才回過味兒來。季琛指的是他拿雞毛當令箭,跟陳學碧打電話說他過年不回家的事。
裴鯉心虛地解釋道:「我是怕她擔心。」
季琛笑了笑:「謝謝你。」
裴鯉現在最怕季琛說謝謝,每說一次季琛就跟他拉遠一點。他生硬地轉移話題道:「工作找得怎麼樣了?」
季琛就不笑了,再開口的時候,語氣有些低沉:「投了幾家,都沒成。」
裴鯉心裡一沉,故作開朗道:「那是他們都不如我,不懂得慧眼識珠。」他沒忍住,又提了一嘴飛訊:「真不考慮回來?」
季琛嘆了口氣。
裴鯉鬱悶了。隔著電話,他沒法猜出季琛的態度。
他喃喃道:「小琛,我想見你。」
季琛沒說話。
話一出口裴鯉便發覺自己的突兀。他破罐子破摔,乾脆道:「我在你樓下。」
電話里是長久的沉默,然後他聽到關門的聲音。
裴鯉心滿意足地往駕駛座一躺。
27
季琛不一會兒就下樓了。
他穿一件白色的羽絨服,半張臉埋在駝色的圍巾里,顯得可憐又可愛。裴鯉遠遠瞥見他在樓道口張望,才想到自己占的停車位離季琛住的單元有段距離,又有落雪積在車頂,很不好認。
裴鯉下了車,朝著季琛揮揮手。除夕的街道張燈結彩,琳琅滿目,季琛卻很快就看到裴鯉,轉身向他走過來。
他們之間只有不到一百米的距離。
雪積到了小腿,季琛便只能慢慢地走。他的平衡感仍然受到藥物的影響,很容易打滑。裴鯉沒那麼多顧忌。他大步地跨過去,很快摟住了季琛的肩膀。
季琛畏寒,外套裹得十分厚實,裴鯉卻還是覺得單薄。他摟得更緊了些,隨口抱怨道:「怎麼還是這麼瘦?」
季琛將圍巾拽下了一些,解釋道:「我的增重符合預期。」
裴鯉捏了捏他的肩膀:「還是那套兩周三斤的標準?依我看,兩周三十斤才叫達標。」
季琛現在跟大學比起來確實是瘦了三十多斤。裴鯉知道季琛的增重計劃是醫生擬定的,也明白他能照顧好自己,更是清楚季琛現在康復狀況良好。可到底季琛不在他身邊,多麼合乎人意的進展都會因為擔心而打個折扣。
季琛聞言一笑,又側頭瞟了他一眼:「借你吉言。」
裴鯉剛才鎖了車,現下攬著季琛又不怎麼想鬆手,路過車位的時候便視若無睹地越了過去。季琛隨著他走出幾步,疑惑道:「我們去哪兒?」
裴鯉語塞。他四周打量一圈,猶豫道:「買年貨?」
季琛被他的遲疑口吻逗樂了:「好像是你約我下樓的。」
裴鯉摸了摸鼻子:「就想見見你。」
裴鯉本來自認是光明正大的想念,不知怎麼說著說著就臉紅起來,心裡也頗為忐忑。他偷偷用餘光看身邊的人,只見季琛先是一挑眉,而後便現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來。
自從他的「季琛論」里出了抑鬱症和告白這兩個特大意外,裴鯉再不敢自詡了解季琛了,原先的十拿九穩也退化成了七上八下。他等了一會兒仍不見季琛回神,便直截了當問道:「想什麼呢?」
季琛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忽然停下腳步。裴鯉也跟著停步,順著季琛的目光望過去,發現他們停在了前些日子路過的商場門口。
「我在想……真的要去買年貨嗎?」
季琛看著玻璃門裡繞著扶梯拐了兩個彎的結帳隊伍,苦惱道。
最終他們還是去了商場,因為季琛想買一盆水仙。
季琛表示,前幾年都種了,可惜都沒能在除夕開花,今年沒顧上種,乾脆買一盆開花的回去,也不會錯過除夕。
裴鯉被震撼了:「之前那些盆里都是水仙?不是大蒜?」
季琛飛了他一眼,站在商場門口做最後的心理鬥爭。
裴鯉見他苦惱,自告奮勇道:「我去買,你等我一會兒。」
他原是想寬季琛的心,卻沒想到季琛聽了反而下定了決心,施施然往商場走,邊走邊道:「你能幫我幾次?」
……
裴鯉竟然不敢答。
商場裡溫暖如春又人流如織,不一會兒裴鯉就悶出了一頭的汗。他把大衣掛在左手手肘,右手強硬地攬著季琛的肩膀,生怕走丟。
花卉部銷得很快,捧花都賣得只剩殘枝敗葉了。裴鯉撥開人群路過了被綁成各式各樣吉慶形狀的竹子和金錢橘,一路披荊斬棘,終於在標著玉玲瓏的花盆前停下。
他把一直護在身邊的季琛往前推了推,不確定道:「這是水仙吧?」
季琛蹲下研究了片刻:「像風信子。」
「風信子不是水仙嗎?」
「洋水仙。」
「那就是水仙吧。」
「……洋芋是芋頭嗎?」
「……不是嗎?」
「……」
最後裴鯉一錘定音:「能開花就行吧?」
季琛環顧一圈,的確只剩這麼一盆開著花的了。
裴鯉在季琛身邊蹲下,湊過去聞了聞:「還挺好看的,就是不香。」
季琛打了個響指:「不香正好。」
他把花盆抱起來,往花卉部的收銀台走去。前面排了十來個人,季琛便側頭與裴鯉聊起花來。他對花卉的了解僅限於水仙和鄭雪送的多肉,自然而然聊到了裴鯉家那盆八千代。
裴鯉信誓旦旦表示八千代長得很好,歡迎隨時視察。
他不說還好,一說季琛倒真有點擔心:「你真的每天都澆水?」
裴鯉思索了片刻,猶豫道:「好像偶爾會忘。」
「偶爾?」
裴鯉努力回憶:「……你走之後,澆過兩三次吧。」
季琛滿意了:「繼續保持。」
說話間他們已經排到收銀台前了,季琛去結帳。裴鯉在他身後,先是專注打量那盆將開未開的風信子,望著望著,目光又不期然轉到了季琛身上。
季琛的確在好轉。
現下的他仍是瘦,身體也不很好,卻遠不像三個月前剛回來時那樣形銷骨立,也會笑,也願意來人群中一遭了。
三個月以來的一切就像一場大夢,裴鯉眼見著季琛在泥沼地里一路跌跌撞撞地走,他也一路提心弔膽地跟,不是不累,卻絕不願放手,只恨不得以身相代。幸好到如今,季琛終於恢復了幾分生氣,這三個月的一切也都值得了。
現在,只剩下一件事----
季琛結完帳,抱著風信子花盆和一枝紅玫瑰走過來。注意到裴鯉的疑惑,季琛轉頭示意了一下看板:「春節活動,買花送玫瑰。」
裴鯉還沒回神,看著那枝玫瑰心不在焉道:「又不是情人節,送什麼玫瑰。」
季琛一笑:「就因為不是情人節才送啊。情人節玫瑰多暢銷。」
兩人正好走到感應門前,門開的時候凜冽寒風直接灌了進來。季琛側身躲了一下,剛要走出去便覺得懷裡一空,裴鯉已將那盆風信子拿上了。
從商場到季琛家並不遠,他們很快就走到了。季琛在單元樓道里停下,從裴鯉手裡接過花盆,微笑道謝。
裴鯉最聽不得他說謝謝,下意識想反駁,轉念一想,乾脆伸手抽走了玫瑰:「別謝,直接送禮最合算。」
季琛沒答話。
寒冬凜冽,裴鯉不確定季琛臉頰的紅是因為冷還是因為別的,只覺得自己也跟著臉熱起來。他捏著玫瑰的手有些用力,刺透過塑料紙紮在手掌里,卻一點也不覺得痛。
裴鯉怔怔地瞧著季琛,那句話就脫口而出:「不然我們試試吧。」
季琛猛地抬頭。
對上季琛的眼睛,裴鯉反而不好意思了。他錯開目光,望著不遠處的大紅燈籠穗兒,輕聲道:「我……好像也喜歡你。」
說著就感到一陣詭異的羞惱,搭在季琛圍巾的手掌都像過電一樣。裴鯉的脖子僵硬無比,徹底凝固在季琛的目光里,耳朵卻敏銳地捕捉著季琛淺淺的呼吸聲,像等待考試結果一樣等待季琛的判決。
將心比心,裴鯉終於意識到自己長達一個月的沉默有多折磨人。
這份煎熬沒有持續很久。
季琛說:「『試試』和『好像』是不夠的。」
他聲音平靜,呼吸卻有點亂。裴鯉剛剛轉過頭來,季琛便抓住了他的雙肩,踮起腳,在他嘴唇上蜻蜓點水地親了一下。
在裴鯉來得及說任何話之前,季琛利落地關門轉身上樓,一句話都沒有留。
裴鯉獨自在長風中站了很久。
28
大年初一,裴鯉光榮病倒。
除夕下午傻兮兮地吹了半天風,晚上又熬夜守歲,裴鯉睡下的時候已經覺得不妙,被爆竹聲吵醒的時候,果然就領教到了什麼叫病來如山倒。
裴家二老按慣例早起去了廟會,裴鯉抱著被子孤零零坐在床上,鼻塞頭昏,分外淒涼。他抽了抽鼻子,刪掉了塞滿收信箱的拜年簡訊和郵件,例行公事地在各個社交網絡上發了紅包,回復了一干好友的祝福和嘲諷。
門外鑼鼓喧天,家裡卻空蕩蕩的。裴鯉陷入了無事可做的寂寞。
他不期然想起了季琛,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嘴唇。季琛昨天那樣說,似乎是對他的表態不滿意的。
可後來他又親了裴鯉。
季琛的吻太短太平靜,裴鯉抓不到任何線索。
也許是時候補上大學曠掉的戀愛必修課了,可惜裴鯉的一群狐朋狗友都隸屬光棍聯盟,離脫光最近的徐哲也遠沒有上岸。
好在裴鯉有最好的場外求助機會。
裴鯉戴好耳塞,撥通了季琛的電話。
爆竹聲被關在窗外,裴鯉有種錯覺,仿佛等待接通的提示音貼著耳鼓響起,直直地敲進他的腦子裡。
然後他聽見季琛開口:「裴鯉?新年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