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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5:22:45 作者: 芥末君
「『過一陣子』?」裴鯉一臉不可思議,「你覺得我要幾年才能學會不關心你?我們認識五年了,小琛,我們是從大學一路走過來的!」
季琛沒來得及回答,司機先插了一嘴:「你們明明是坐俺的車過來的咧。」
「……」
裴鯉一噎,一肚子想說的都給堵回去了。
結完車費,裴鯉急匆匆就往家裡走。季琛猜測裴鯉這是生氣了。裴鯉脾氣不錯,大學裡頭意氣用事過幾回,卻從來沒有對季琛生氣過。季琛默默地跟在後面,心裡有些難過,又有些釋然。
然而一出電梯,季琛就看見裴鯉堵在電梯門口等他。
「……以為你又丟了。」
裴鯉憤憤道。
季琛直視著他的眼睛:「我們需要談一談。」
22
裴鯉沒想到,談一談居然從假期安排開始。
「……你找我談,就是談我什麼時候回家?」
裴鯉鬱悶地蹲在沙發上,看著季琛在手機日曆里做標記。
季琛標記上裴鯉說的日期,抬頭認真道:「這對我很重要。」
「重要到要提前買回家的火車票?」裴鯉開起了嘲諷。
「重要到決定我什麼時候搬走。」季琛平靜道。
「……」
在裴鯉爆發之前,季琛截住了他的反對:「你最近情緒很不好……是因為我吧。」
裴鯉心裡憋屈,話趕話地承認道:「沒錯!都是給你氣的。」他還想繼續搬走的話題,卻再次被季琛搶白。
「所以我不能留下。」季琛說。他的眼神平靜溫和,幾乎稱得上溫柔。
裴鯉為他的語氣愣了一秒。
「你很累。」季琛的手指動了動,卻沒有冒昧去碰裴鯉。他不帶感情地評判道:「你很焦慮、精神狀態也變差了。去年的你不會跟我吵架,更不可能在計程車上吵。」
「這都是我的錯,」季琛越說越冷靜,心跳平緩,就像這段話已經被演練過無數次,「我的病是會傳染的。也許不像真正的傳染病那麼厲害,但足夠讓你變得不安、焦慮、疲憊,變得不快樂。」
裴鯉沉默下來。
季琛收回目光,垂眼盯著自己的手指,平靜道:「我已經自私得足夠久了,不該繼續拖累你。」
一片寂靜,暖氣的聲音顯得格外響亮。然後裴鯉很沉很沉地嘆了口氣:「小琛。」
季琛應了一聲。
「你說得很有道理,」裴鯉撐著額頭思索,「但我覺得不對。」
他想起陳彤旗的話,悶聲道:「我看起來真的……狀態很糟糕?」不等季琛回答,他便自己續了下去:「就算那樣,也不是你害的。飛訊絕對要占大頭。」
「……」
季琛沉默看他。他們都知道裴鯉這句話的可信度。
「我樂意行嗎?」裴鯉無奈,換了套說辭,「你也說了,你又不是隨便什麼『典型重症抑鬱患者』,你是季琛!我一輩子的朋友!我----」
裴鯉想說我是擔心你,又記起來這句話會帶給季琛太多負擔。
沒想到這句話先被季琛說出來了。
「你是擔心我?」
季琛彎了彎嘴角,卻不帶一點笑意:「沒關係的。你也看到了,我在好轉,而且一直很小心,不會隨隨便便去死的。」
裴鯉從知道季琛的病開始就很忌諱「死」字,聞言臉色一變。季琛看在眼裡,也不點破,只是堅持道:「我可以獨立地活下去。你記得我跟你說起深圳的事情嗎?現在總不會比那時候更糟糕。」
裴鯉的眉蹙得更緊。他煩躁地一握拳:「那能一樣嗎。你那時候舉目無親,現在至少有我!」
季琛視若無睹地總結道:「所以你更不用擔心了。」
裴鯉憋了一會兒,反駁道:「怎麼可能!」
季琛沉默著等待,然而再沒有下文了。
季琛鬆了口氣。
裴鯉總是有想法的那個人,季琛大部分時候慣著他,跟著他的腳步行動,但偶爾也會表示反對。
一旦季琛下定決心,裴鯉是從來沒有抵抗成功的記錄的。
季琛想起了他醒在醫院的那個早晨。他在北海竭盡所能地求生,積極配合一切治療活動,力求最快地恢復精神健康,哪怕腦子和激素為此被藥物擾得亂七八糟。
這都是值得的。他終於有機會糾正自己的錯。
裴鯉也意識到自己掉坑了。他退了一步,放軟語氣道:「那至少讓我幫你訂房子。住在附近,也好照應。」
他還想說些什麼,但最後只是瞪著季琛,顯然在為自己的退讓而不滿。他的眉毛緊緊地擰起來,所有的關心和揪心都被鎖在眉心的褶皺里,嘴角抿得硬邦邦的,連腮幫子都鼓起來。
那個糾結的表情實在太可愛了,季琛心頭一動,又忍了下來。他安靜地聽裴鯉說完,思緒卻拉得很遠很遠。
裴鯉講的這些就是季琛原先的標的了,他應該見好就收,答應下來----
季琛溫柔地一笑,看裴鯉就像在看一個夢:「不行的。」
他本來以為可以,至少可以循序漸進地離開,事到臨頭卻發現,那是不行的。
這一段並不屬於那些他在心中反覆排演過多次的對話。季琛感覺到語言在逐漸脫離他的掌握,但他必須說出來。
「你知道我為什麼回北海嗎?」季琛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我不應該回來的,但是我捨不得你。」
季琛像是拿他沒辦法的樣子,軟聲道:「裴鯉,我喜歡你呀。」
看著裴鯉的神情從疑惑轉到震驚,季琛意識到自己剛剛犯下了第三個錯,有些懊惱,有些愧疚,卻奇異地不怎麼後悔。
他打亂了自己的計劃,在正確優雅的謝幕之前做出了最滑稽的舉動----現在他不管是循序漸進地退出還是殺伐決斷地離開,都不可能是無聲無息的了。
他已經傷害了裴鯉。
裴鯉乾巴巴地試圖用說笑圓場。他看著季琛,眼神複雜,有那麼一瞬間,季琛幾乎以為他在祈求自己粉飾太平。
他是很願意配合裴鯉的,可裴鯉沒有問他是不是認真的,他也無從帶過。
漫長的尷尬橫亘在他們之間。
這都是因為季琛搞砸了。
裴鯉很快地打破了沉默,起身故作開朗地說要去睡了。季琛便也微笑著告別,假裝沒有注意到他乾澀的聲音和四處游弋的目光。
裴鯉的腳步聲近乎慌亂,季琛便體貼地沒有回頭。他只聽見裴鯉在灰溜溜地鑽回主臥之前,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我知道了。」
不等季琛想清楚這句話,就傳來了房門反鎖的聲音。
只有他們倆的時候,裴鯉從來不鎖門的。
鋪天蓋地的愧疚幾乎淹沒季琛。
23
季琛的行李不多。
他大部分家當都在上次逃離北海的時候匆忙扔掉了,箱子裡只裝著電腦和幾件換洗衣物。就是住在裴鯉家的這兩個多月,也因為長時間的足不出戶而沒有添置物件。
季琛回想著是不是自己早就意識到住不久,最後發現那時候的他只是沒興趣。沒興趣出門,沒興趣生活。
鄭雪他們來探病時帶了一盆多肉,季琛便把澆水也放進了自己的日誌,可惜一直沒精力顧及更多,直到最近才想起來問注意事項。奇怪的是那盆八千代被擱置在暖氣邊上不見天日地呆了一個多月,居然也自己慢慢長開了。
季琛想過帶它走,最後還是決定留在裴鯉家。早晨六點多,離天亮還遠,季琛只好按照記憶把花盆擺在客廳窗台有光照的地方。他的記性不如以前了,琢磨了很久才算出來一個合適的角度,不會被對面的樓擋住,也不會挨著窗簾。
他沉默地站在窗邊,盯著霧霾里街燈的光暈失神了一會兒,再轉身的時候,就看到站在沙發旁邊的裴鯉。
裴鯉一身皺巴巴的,還穿著昨天的衣服。季琛猜想他大概一夜沒睡。
季琛感到內疚,好在心臟疼著疼著,也就習慣了,就像藥物副作用一樣。他會徹底地遠離裴鯉,這大概足以彌補了。
「你要走?」裴鯉的目光落在門廊的拉杆箱上。他的聲音沙啞:「不是說等我回家再----」
季琛有些意外,然後意識到這種挽留大概還是在客套的範圍。他笑了笑,希望自己的聲音不那麼乾澀:「合同已經訂好了,晚入住挺虧的。」
裴鯉「哦」了一聲,遲了半拍才問道:「是昨天那間?」
有那麼一瞬間,季琛想保持沉默,然而他回答道:「是的。」
裴鯉的手在休閒褲上蹭了一下。季琛熟悉這個動作。那意味著裴鯉很緊張。
裴鯉低聲說:「你不能留下來嗎?」
季琛委婉道:「不合適的。」
裴鯉像是還想說些什麼,又兀自沉默下來,沒有繼續糾纏。他接過季琛的箱子,轉身開門:「我送你。」
季琛是按照公交耗時安排出發時間的,到公寓的時間比跟中介約好的早了將近一個小時。灰濛濛的天,街道都攏在陰影里。積雪已經沒到腳踝了。
裴鯉下車走了一圈,季琛拉著箱子留在原地。他等待著一次告別,卻等來了一個突兀的邀請:「先吃早飯?」
季琛沉靜地看著裴鯉。他知道裴鯉捨不得。他自己也捨不得,比裴鯉更甚。但是季琛已經自私得足夠久了。也許,如果他再正確一點----不論是性別上,還是心理上----他都至少有勇氣期待一個結果。
而現在的他是不配得到的。任何結果都只可能來自裴鯉的憂慮與擔心。可是裴鯉沒有義務做他的救世主。
他可以靠欺騙自己過活,卻不能忍受傷害裴鯉帶來的愧疚感。
季琛揮手說:「裴鯉,再見。」
距離有點兒遠,他看不清裴鯉的神色,也沒等到裴鯉的回應。
季琛拖著箱子獨自退場,單薄背影很快就被灰霾遮住。
本帖最後由 芥末君 於 2015-12-20 14:44 編輯24
找工作的問題跟季琛預想的一樣困難。季琛母校的法律專業排名很不錯,他也拿到了執業證書,卻因為是肄業生沒有學位,在簡歷上低了一頭。再加上忙於飛訊的工作,立志做非訟,出學校兩年以來,他一件訴訟都沒有接過,履歷實在乏善可陳。
在一年之前,季琛還可以對此一笑置之,認為簡歷無法體現自己的能力,然而時至今日,季琛早就拋棄了那份驕傲。他清楚地意識到他的確沒辦法應付更高強度的工作----現在的他,反應速度和記憶力都因為藥物而衰退,連基本的學習能力都不能完全保證。
季琛之前投了六七封簡歷,都是律師助理的職位,試用期工資也相當有限。饒是如此,他也只拿到了一份面試通知。
季琛開始猶豫是不是應該回深圳。他並沒有一個留在北海的理由。回到深圳,一來可以繼續在師兄的律所掛職,二來氣候也更適合他的康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