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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5:22:45 作者: 芥末君
    胡律師提了個更簡單的可能性,但裴鯉絕不相信季琛對飛訊的信心會低到他寧肯免息貸給裴鯉個人,也不肯投資擴股的程度。

    季琛保持沉默。這半年裡那天的事情一直像噩夢一樣在他腦子裡回放,至今所有的驚懼都已麻木,卻仍然不能被提起。

    裴鯉看起來有點失望。他安撫道:「不想說就算了吧,我們有的是時間慢慢討論。」

    季琛虛弱地笑笑,轉移話題:「飛訊發展很好,你們打算做A輪融資嗎?」

    裴鯉糾正道:「是我們,你也是股東。」

    季琛從善如流:「我們。」

    裴鯉滿意地點頭。他沉吟道:「整體雖然還在燒錢吧,畢竟社交軟體也就是引流用的。現在兩個社交遊戲項目流水還都不錯,單獨來看已經開始盈利了。帳面上估計能再撐四五個月。但要招人開新項目還是有點懸。」

    裴鯉沖季琛一笑:「等明年開春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明明裴鯉只是這麼一說,而季琛就忍不住要相信了。一切都會好起來,向著正確的方向發展。

    春節前夕複診時,季琛的自評量表評級終於從重度抑鬱症落回了輕度的區間。裴鯉對這個結果感到十分興奮,興致勃勃地提出在外面吃一頓慶祝。季琛比他平靜得多。他猶豫了一下,也同意了。

    然而事實證明他同意也沒用。裴鯉載著季琛在街上轉了一圈,硬是沒找到一間有空包廂的餐廳。

    最後看的那家麻辣小龍蝦的服務生熱絡地問大廳行不行,裴鯉瞅了一眼大廳的熙攘氣象,嘆了口氣,乾脆打包帶回了車上。

    副駕駛上,季琛看著裴鯉塞給他那一大盆紅彤彤的麻小和堆成小山的配菜,無話可說。

    「你過敏。」

    裴鯉笑道:「你又不過敏。我再去買一份別的就好了。」

    季琛實事求是:「我吃不了這麼多。」

    裴鯉買的應該是雙人套餐,他連健康時都吃不下這麼多,現在抑鬱期間食慾衰退,更不可能了。

    裴鯉確實是高興壞了沒想那麼多。他思索了一下,徵求季琛意見之後給陳彤旗去了個電話:「請客吃麻小,來嗎?」

    那邊陳彤旗驚奇道:「相煎何太急啊小鯉魚!怎麼忽然請客了?你不是過敏嗎?」

    「反正有喜事兒,」裴鯉賣了個關子,「就說來不來吧。」

    陳彤旗麻溜地就來了。

    一頓飯算得上賓主盡歡。

    裴鯉本來就興致不錯;季琛依舊沉默,還有些緊張,但畢竟沒有病倒;陳彤旗在醫院那天之後就被裴鯉郵件提醒過一回,估計回去也查了資料,現下說話都挺注意的,也沒惹出什麼尷尬來。

    飯後輪到季琛洗碗,陳彤旗還挺不好意思的,擠進廚房裡想幫忙,直接被裴鯉轟了出來。

    陳彤旗喝了酒不能開車,裴鯉跟季琛說了一聲便先開車送他回去了。

    他兩家離得不遠,十分鐘就到地兒了。陳彤旗也沒急著下車,轉向裴鯉調侃道:「平時就沒見你吃完飯送過我的啊。無事獻殷勤,非jian即盜。說吧,怎麼回事兒?」

    裴鯉也挺糾結怎麼開口。但這事兒他自己還真定不了,只能找陳彤旗一塊兒琢磨:「跟你商量個事兒。我想在節後擴招的時候讓小琛回來復職。」

    陳彤旗一驚:「你認真的?」

    裴鯉挺嚴肅地一點頭道:「小琛的病好多了,醫生的意思是差不多該出來接觸社會了。胡馨月那邊抱怨過幾回了說讓再招人,時機也剛好。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陳彤旗的眉頭立刻就皺死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問裴鯉:「有煙嗎?」

    裴鯉拿大拇指衝著自己的鼻子:「你問我?」

    陳彤旗切了一聲:「就不該指望你。」

    裴鯉看出來他這是心裡矛盾得很,也沒繼續調侃。

    陳彤旗下車去買了包煙,邊抽邊往回走,裴鯉也跟下了車靜候高論。陳彤旗顯然挺猶豫的,清了清嗓子道:「我得當一回壞人了。」

    裴鯉也不意外。他應了一聲:「你說。」

    「三點。其一,小琛對飛訊的預期很差,他甚至不肯入股。你覺得他願意干?其二,小琛當初是飛訊的專職法務,現在讓他回來,他和胡馨月,兩個律師怎麼擺?其三……」陳彤旗狠狠抽了一口煙,「小琛那病,真能治好嗎?」

    裴鯉沉默了。這也正是他糾結的地方。

    前兩個問題好答,他回去問問季琛就行了;開口固然難,但他相信小琛終究會講給他聽。問題就在於季琛的病----

    他希望可以痊癒。他相信可以。

    但他不敢說真的可以。

    「你要對飛訊負責。」陳彤旗摁滅了菸頭,強調道。

    裴鯉嘆了口氣:「我知道。」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先問問小琛的意思。如果他願意,我想,至少讓他跟胡馨月談談。」

    陳彤旗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他無言地拍拍裴鯉的肩膀。

    陳彤旗下車後了又繞回來,敲了敲駕駛座的窗。

    裴鯉降下車窗,陳彤旗就開口了:「你得自己想清楚,千萬別讓我或者徐哲面試。」他一聳肩:「我倆肯定會放他過。」

    裴鯉瞭然一笑。

    19

    裴鯉醞釀了挺長時間,最後決定在下次心理治療回來的時候提。畢竟心理醫生最近幾次都會提到融入社會的問題,裴鯉也就有了話頭。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正如每次「調完這個BUG就去吃飯」的後果都是錯過飯點兒吃不上一樣,裴鯉這回還沒來得及調整措辭,季琛就直接給出了結論。

    「我想投幾家律所試試。」

    在從網球館回家的紅燈前,季琛看著車窗外的律所招牌說。

    裴鯉沒反應過來:「投網球?」

    季琛疑惑看他:「投簡歷。」

    裴鯉尷尬。他琢磨了一會兒,訝異道:「你不回飛訊?」

    「嗯,不回了。」季琛收回了目光,微笑著迎向裴鯉的視線。

    裴鯉忽然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後方車輛按響了喇叭,裴鯉一腳踩下油門。

    他感到焦躁。

    剩下的半截路讓裴鯉頭一回意識到北海有這麼多律所。

    季琛第四次往窗外望的時候裴鯉終於按捺不住了。他在這段日子裡學到了很多種與抑鬱症患者談論重點問題的迂迴切入方式,但此刻他一種都不想用。

    裴鯉直截了當地問道:「你真的不看好飛訊?」

    季琛明顯沒想到這個話題走向。他愣了片刻才否認:「哪兒能呢。」

    裴鯉沒說話,打了個轉向專心開車。他可不是這短短四個字能說服的。

    「我現在,大概還跟不上工作節奏,幫不上你的忙,」季琛低聲解釋道。他都不知道這段話是在對誰說,「我想去找個律所掛諮詢,工資低點兒,但不影響治療。」

    見裴鯉還是不放心,季琛寬慰道:「我畢竟還握著飛訊的股份呢。5%雖然少,但也算個股東吧。要是真的不看好,我應該連這5%也賣給你。」

    裴鯉硬邦邦地控訴:「你已經賣給我21%了。」

    車裡的氣氛一時僵硬起來。

    季琛沉默片刻,忽然問道:「你在跟我生氣嗎?」

    裴鯉一愣,剛想否認,就被季琛截斷了話頭:「挺好的。」

    季琛一手支頤看著前方的車流,表情平靜:「我還怕你再也不敢跟我生氣了。」

    裴鯉啞然,半晌才反駁道:「我沒跟你生過氣。現在沒有,以前也沒有。」

    季琛道:「你說沒有就沒有吧。」

    直到下車裴鯉都沒再說話,一臉沉思的樣子。

    季琛倒也不急。他猜裴鯉正琢磨著他們什麼時候吵過架。他挺慶幸這招能把話題岔開。

    但總歸還是要面對的。季琛想回飛訊,想呆在裴鯉身邊,他想要的很多很多。但那都是錯的。他沒有能力繼續呆在飛訊,也沒有資格繼續呆在裴鯉身邊。就像裴紹林說的那樣,他會害了裴鯉。

    他的計劃已經接近完工,他將無聲無息地退出裴鯉的生活,彌補衝動與錯誤,就像他應該做的那樣。

    季琛心中微沉。他加快了腳步,跟著裴鯉往公寓樓走去。

    火上澆油的是一通電話。

    季琛聽到電話響時人還在淋浴間。水聲的間隙中,他似乎聽到裴鯉幫他接了起來,便沒繼續在意。

    等他洗完澡出來的時候,裴鯉正坐在沙發上,黑著一張臉等他。

    「你師兄,」裴鯉把手機遞還給季琛,一字一頓道,「讓、你、回、深、圳。」

    裴鯉反對的意味太濃烈。季琛愣了一下,隨即意識到,在裴鯉看來,他是在深圳發病的,一切問題的根源在深圳。

    他決定不去澄清。

    「我暫時不打算回深圳。」

    季琛保證道。

    「暫時」兩個字明顯加重了裴鯉的怒氣,他揚起了眉毛:「暫時不回,你打算等我放鬆警惕了再不告而別一次?」

    季琛沒有答話。他是打算留在北海,卻無法保證永遠不回深圳。至少……在裴鯉不再歡迎他時,深圳將是他唯一的退路。

    季琛的沉默讓裴鯉蹭地站了起來,提高了音量。饒是知道裴鯉只是關心他,季琛仍然為此瑟縮了一下。裴鯉馬上意識到這點,訕訕地停了下來。

    季琛苦笑道:「你這是終於發現我們沒有吵過架,所以想現在來吵一架嗎?」

    裴鯉瞪了他一眼,壓低聲音抱怨:「小琛,我真搞不懂你。你根本不相信飛訊,不肯持股,卻願意貸款給我個人。我以為你至少是信任我的。可你又不肯告訴我匆匆而別的原因,我只能猜,我----!」

    他像是想說重話,句子滾到舌尖終究又收了回去。季琛沉默下來。

    裴鯉鬱悶道:「我從來就不想跟你吵。」

    他揉了揉季琛濕漉漉的短髮,終於鬆了口:「我先幫你吹頭髮,別又感冒了。」

    吹風機的轟鳴與溫暖繞上了季琛的腦袋。裴鯉的指節有力地按揉在季琛的頭頂。季琛乖巧地坐在沙發上,抬眼也只能看到裴鯉的下巴。

    季琛忽然說:「裴鯉,我下個月告訴你好不好?」

    電吹風聲音太吵,裴鯉沒聽全。他疑惑道:「下個月?」

    季琛只是笑了笑。

    下個月就是春節了。

    20

    臨近年底,飛訊辦公室的熄燈時間越來越晚,樓下保安都習慣了每晚臨近午夜時外賣小哥一臉睏倦來登記的節奏。

    徐哲訂了鰻魚飯,一邊吃一邊從數據的泥潭中掙扎出來。他忽然想起來什麼,朝裴鯉說:「誒鯉魚啊,小琛是不是病好了啊?」

    陳彤旗打了個呵欠,疑惑道:「不會吧?」因為陳方方的緣故,他對精神類疾病多少也了解一些。就他所知,抑鬱症不是那麼容易痊癒的。

    裴鯉給他們一人塞了一罐可樂,沒說話,悶聲地從外賣袋子裡揀出來一盒豬肉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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