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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5:22:49 作者: 關城樹色
沈棠沒有躲閃,其實他是很不習慣別人碰他的,因為從小被冷落被忽視的經歷,導致他非常抗拒他人的靠近,除非是他自己願意去接近的人,否則即使進入他的領域也會被隔在一層厚厚的藩籬之外。
一個人身上與生俱來的特質看似自然尋常,十分有辯識度,其實都與他小時候的成長經歷有關,但也不是全然無法改變,當他心裡的創傷有了被治癒的可能,那麼這個堅硬的外殼也就自然隨之軟化下來了。
他緩緩回手握住了沈靜,看著她依舊美麗的面容,心裡竟有些難忍的酸澀。沈靜雖然眼角有了細紋,神色也不如從前明朗,但是依然能從她清麗的輪廓中想見當年的風采卓然。
但他們母子倆在一開始就分離了,沈靜當年得知了陸羽走火入魔大開殺戒,屠戮玄門百家,後又被幾大宗門分屍封印的消息,六月的天滲出了一身的冷汗,整個人一片空白,受不了刺激當場就要昏死過去,被道陵君強力召回了心神,勸了好幾日才迴轉過來。
她當時懷著沈棠整日鬱鬱寡歡,憂思太過傷了心脈,道陵君為了減輕陸羽造下的殺孽以心頭血護育了一株櫻花樹,每一片花瓣都能承載起一個枉死的魂靈。隨著花瓣逐漸成形,他被奪去了太多情感意識,沈靜察覺到道陵君態度的冷漠,狀態越來越不好,勉強支撐到生下沈棠。
生產時確實耗盡了她所有力氣,誕下嬰孩後直接血崩,沒有救過來,道陵君將她葬在了遠方的山上。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竟沒有死,過了幾天在一個涼月的夜裡醒來,可能是修仙者天生體質特殊,連厚厚的土壤都沒有覆蓋住她,從地底出來還能自如呼吸。
醒來看到黑夜沉沉,天邊兩三顆星子,地上萬家燈火,但她哪一盞都不記得。
她突然忘記了自己過往所有的經歷,整個人仿佛被洗滌了靈魂,空白得近乎殘酷。
沈靜攥緊了殘破的衣角,茫然地站在一片荒地中,不知道要往哪裡去。
想到這些,再看看面前的沈棠,沈靜突然心酸難忍,她顫抖著手撫摸自己兒子的臉,越看越難過,這麼多年的時光就這麼過去了,不知道道陵在這中間做了什麼,讓這孩子接近一百年來仍然停留在了十幾歲的青年期。
無論是怎樣,她都感激他。
陸羽看著沈靜,她在剛進門開始喊了他一聲「陸大哥」之後,就沒有再分給他一眼,陸羽幾乎是執著地看著他,雖然這室內很多弟子都還是忌憚警惕著他,但是從沈靜出現開始,他身上就再也沒有了凌厲的侵略性的氣息。
鹿鳴和薊和在一旁靜靜坐著,都沒有說話,薊和不出聲是因為身體的確還沒有好,鹿鳴在旁邊一直在給他暗暗地輸送靈力,看似很輕,但他卻能清晰地感覺到,不過他沒有說出來,裝作不知道的樣子安靜地依偎在他身邊。
至於為什麼鹿鳴這麼聒噪的性子也不說話,薊和明白,是因為面對這樣複雜的場面,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第一次看到陸羽,他心裡不能不說是憤怒的,畢竟他頂著一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這說明他曾經對葉青造成過實質性的傷害,而且他是百年前那場大劫的始作俑者,雖然薊和沒有真實經歷過,但每次都能從葉青的記憶里體會到那種刻骨難言的傷痛。
但是直到此刻,他看到沈靜出現在陸羽面前,兩人隔著近一百年的時光遙遙相望,一個已經面露疲態,不復從前青春貌美,一個更是早已魂消魄散,藉助外力才得以重現人間,他們之間還隔著那麼多的光陰和生死,還有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不是一個眼神或者一句話就能消解掉的。
薊和悄悄碰了下鹿鳴的胳膊,道:「你說,我們真的不用去幫幫他們嗎?」
鹿鳴搖搖頭,目光靜靜地看著室內中間那兩人,「怎麼幫?陸羽藉助血戒中的魂靈重新獲得了現身人間的機會,沒有要復仇的想法就已經是萬幸了。他和沈靜之間的分離與痛苦是他的心結,這個不解決掉,所有事情還是不會結束,那是我們幫不了的,只能由他們自己解決。」
「……好吧。」薊和嘆了口氣,把自己的手從鹿鳴手裡抽出來,「我……」
「你要幹什麼?」鹿鳴一瞬間就緊張了,他警惕地看著薊和。
薊和看他神色,知道他是誤會了,無奈地笑了一下:「你放心,我不做什麼,這裡也用不著我,我去把耿茗仙君還有封毅仙君帶走去療一下傷。」
「……」鹿鳴沉默了一下,「好,那你要小心。」
薊和繞過去中間空地上的三個人,他們都沉浸在各自的情緒里,根本注意不到其他人的行動,薊和帶著耿茗和封毅悄悄從後門出去了。
鹿鳴看著他們離去,然後才回過頭來,看了一眼面前一臉悲戚的沈靜,猜測應該是向庭蕪幫她恢復了神志。
不管他是出於什麼心理,直到現在也沒現身,也可能是已經和尹容回玉簡門去了,無論怎樣,鹿鳴都覺得應該感謝一下向庭蕪,這是他自從出場以來做得唯一一件讓人感到順心的事。
他坐在地上靜默無言,即使外面落雪如塵,屋子裡卻格外明亮,到處都瀰漫著一股幽渺的光,那中間空地的三人依然在沉默對望,鹿鳴目光凝注,突然有了一種一切都即將要塵埃落定,走向結局的感覺。
陸羽道:「……小靜,這孩子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