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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5:22:49 作者: 關城樹色
旁邊很久都沒有聲音,不知道剛才說話的那個人是不是看他傷勢太重救不了就走開了,陸羽慢慢閉上了眼,心裡反倒有种放松的感覺,就這樣吧,他想,若我就此死在這,化為鬼修我也要擾得絕青宗那群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不得安寧。若我沒死……
他雙手放在身體兩側,上面儘是血污泥沙,想要握緊拳頭卻動一下手指都不能,徒然掙了兩下,最終只是無力地耷拉下來,垂在了草叢裡。
若我沒死,待來日修養好身體,我便再登絕青宗,就算殺盡所有人也要把她帶出來。
他的神思越來越混沌,逐漸看不清眼前情景,身體卻輕了不少,那股燒灼的疼痛都聚集在了胸口,有一雙手覆在他胸膛上,眼皮酸澀,終於失去了意識。
緊接著畫面一轉,是山谷中一處僻靜的泉水旁,男子光裸著上身端坐在寒潭中,崖壁上懸泉瀑布,飛盪的水流衝擊在男子身上,周身一片朦朧的水霧。
陸羽雙目緊閉,兩手放在盤起的膝蓋上,先前還十分蒼白的面色不知是傷勢好轉還是水流衝擊,竟顯現出了些許紅潤之色,濕透的髮絲緊緊貼在兩鬢,他輕輕張了張雙唇,自丹田緩緩吐出一口氣,然後睜開眼睛。
他似乎感覺不到水流的存在,整個人水汽蒸騰,脊背挺直,露出線條優美的長腰,一襲烏髮被水濕成一綹一綹,貼在身上,越發顯得皮膚水潤光滑。
然後他若有所覺地轉過頭,看到那邊的石頭上,站著一個人影。
是之前在樹林裡發現了他的那個女子,畫面如同有多台機位一樣,很快將視野拉近,逐漸看清了那個女子的臉,竟是少女時期的尹容。
尹容捧著一疊衣服靜靜立在水邊,見對方將視線投過來,正與她四目相對,雖然知道隔著這麼遠的距離根本什麼都看不清,可她還是怔了片刻然後迅速垂下了眼睫,心臟一下一下在胸口跳動,好像要把什麼東西也擠出來。
一隻大雁發出鳴叫從山谷間掠過,朝南方飛去,秋意已深,尹容抬頭望了一眼天空,澄澈高遠,自從救了他,從春天到秋天,已經過了那麼長時間了。
北方的秋天格外寂寥,即使晴空湛藍,可是一望即令人心碎,這樣的季節不適合收穫,也不適合重逢,人們在綿綿的秋雨里告別故鄉送別旅人,這樣一想,秋天其實更適合訣別,適合反目成仇,以及,適合葬禮。
陸羽結束了修煉,赤|裸著胸膛走到尹容身邊,從她手中接過衣服,一邊穿一邊道:「辛苦你每天在這陪我,還告訴我這麼一個修煉的好地方,我感覺身體已經沒有之前那麼滯澀了。」
尹容逼著自己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後退一步,落到了地上,站定身體後低聲道:「沒什麼辛苦的。我救了你,就應該救到底。」
「我是說,」陸羽目光寂靜,幾乎是寬容地看著她,「我的傷已經沒有大礙,我打算離開了。」
尹容:「……」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好一會兒都沒有反應過來,怔怔地抬起眼,「離開……可是你的靈力……」
陸羽抓了抓手,神色自若看不出絲毫異樣:「這是沒辦法的事,他們廢了我的修為,使我終身再不能入修仙道,半生努力毀於一旦,就算為了報仇,我也要去討回公道。」
尹容看著他,雖然是這樣說,可是她從陸羽的眼睛裡看不出一點要報仇的意思,反而在他澄澈的瞳眸深處翻湧著某種更強烈更狂熱的情緒。
她神色微微一頓,目光瞬間黯淡了下去,她知道他已經決定了,自己阻止不了,更挽留不了,他們只是認識了幾個月而已,她連讓他不要走的立場都沒有。
他們分別的那天,正下了綿綿的秋雨,山谷中清寒寂靜,高山上偶爾傳來幾聲猿猴的叫聲,在空蕩的山谷里迴響,很久才消散。
尹容早起看到陸羽留在桌上的一封信,上面只有寥寥數語:多謝照料,救命之恩來日再報。就此別過。
旁邊是一沓更厚的信封,拿起來拆開,裡面是幾張銀錢,尹容看著那些銀錢,好一會兒,抬手捂上自己雙眼,有點點濕意從指尖漫出,最終無聲無息地笑了出來。
此後所有畫面如同波光流轉,翻卷不息,略過了很多能猜得到的情節,比如尹容立志拜入修仙宗門,陸羽重回絕青宗卻得知沈靜早已與道陵君結為連理歸隱人間,走火入魔墮入妖道,又比如絕青宗宗主應仍清突然暴斃而亡,對外只說是得道大成,羽化歸寂,不久,鹿鳴執掌宗門大權。
再然後,就是那場使整個修仙界都元氣大傷的大劫,死難無數,彼時尹容已經是一個鄉野間頗有成就的女道,從人間說書先生口中得知了這場劫難的最終結局。
仙門百家合力將魔頭分屍封印,作惡多端的邪魔最終被就地正法。
她坐在茶樓的雅座里,靜靜地把面前的半杯茶水飲盡,然後帶上斗笠,轉身走了出去。
後來輾轉多年,她拜入了修仙界唯一一個不拒收女弟子的宗門——玉簡門。
她與向庭蕪的相遇其實也有一個頗為美好的開頭,但是後來也都被她親手引入了一條蜿蜒曲折,充滿血淚無法回頭的道路。
因為當初從人間傳說中,她聽到在最後一次剿殺邪魔的戰役中,鹿鳴將那魔頭用符咒封住,所有修士舉劍合力刺向他,而正巧穿透陸羽胸口正中央的那一劍,它的主人是玉簡門宗主向庭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