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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4:58:11 作者: 李李翔
    手越來越冰,只好伸進毛衣里往胳肢窩裡藏。頭埋在手臂里,臉來來回回的蹭著絨線大衣,呼出的氣瞬間就成了白霧。時間大概不早了。雖然饑寒交迫,可是迷迷糊糊的竟然有了睡意,那種睡意像一個人被人硬拖著奔跑一樣,粗喘著氣怎麼樣都跟不上,可是還是得漲紅了臉機械的跑。

    直到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咚咚咚」的往樓上跑來,趙蕭君猛然清醒過來,瞬間又有些失望。這樣虛浮零落的腳步聲不是陳喬其的。他的步伐一向鎮定沉穩,像踩在鋼琴潔白的鍵盤上,每一步聽在耳內,都發出優美的音樂,充滿生命的節奏感,每一步都令人難忘。

    來人年紀很輕,不知道有沒有成年。染著黃色的頭髮,上身穿一件黑的發亮的皮衣,嘴裡斜斜的叼著一根煙,果然不是陳喬其。趙蕭君只看了一眼,對他印象十分不好。心低忽然充塞著一種望不到邊的挫敗和失望,像北京夜裡逐漸升起皚皚的濃霧,灰暗陰冷,到處是細小的塵埃,整個天地都是白茫茫的,除了自己,什麼都看不見。

    那人卻在陳喬其的門前停住了,手裡拿著鑰匙,看見蜷縮在地下的趙蕭君,愣住了。趙蕭君一眼便認出這是陳喬其的鑰匙串,那個掛串還是兩人中獎得到的。商場裡搞活動,他們運氣不壞,每人得到一個很漂亮的鑰匙串。趙蕭君撐住手,扶著門慢慢的站起來,手腳雖然沒有什麼知覺,還是很順利的站起來了。冷著臉,頗有氣勢的盯住他問:「陳喬其呢?」

    那人被趙蕭君冷冷的眼光看的有些怯弱,看她的樣子就知道與陳喬其關係不淺,張嘴就回答:「他,他還沒有回來。」又像怕她誤會似的,趕緊解釋:「他還在撞球廳,先讓我過來幫他拿一下手機。」趙蕭君讓開來,由他顫抖著手開門進去了。走進去看了一下,屋子雖然凌亂,有些不乾淨,不過都是陳喬其的東西,並沒有被糟蹋的不成樣子,不像一伙人聚居的據點。

    她跟在後面問:「陳喬其經常帶人過來嗎?」他懦懦的回答:「沒有,沒有,老大只是讓我過來拿一下東西。他說他忘帶手機了,有什麼人找他也說不定。所以才讓我過來幫他拿。」趙蕭君覺得既荒謬又憤怒,他只不過一個中學生而已,已經在外面結幫拉派,已經有人稱他為老大。

    她沉著臉跟出來,一手關上門,冷聲說:「陳喬其在哪裡?你帶我過去找他。」那人不由得猶豫了一下,臉上現出為難的神色,半晌支吾的問:「你是----」趙蕭君冷哼:「我是誰?你只管帶我去找他!」神色冷峻,氣勢威嚴。那人沒有辦法,只好在街上攔了一輛計程車,任由趙蕭君鑽了進去。

    趙蕭君跟著他穿過幽暗的小巷,長長的巷子居然沒有路燈,只有路口上慘澹無力的燈光隱隱約約照進來。兩邊是一棟又一棟的四合院,黑暗裡模糊一片,越發覺得陰森恐怖。道路也有些不平整,趙蕭君一個不小心踩到積水的坑裡,踉蹌了一下,側身撞到牆上,手牢牢的扶住了牆沿,嚇的直喘氣。手上感覺滑漉漉的,有些噁心,不知道是不是青苔之類的。那個年輕人見她撞倒了,倒是陪小心的說:「恩,這裡路不大好走,又黑----」趙蕭君對他說謝謝。

    只不過短短一段路,趙蕭君卻覺得走了很長很長的時間,有一種飄渺無力感,連害怕都忘記了。走到街道上,推開一間很不起眼的玻璃門,嗆人的咽味撲面而來,她忍不住咳嗽一聲。舉步躊躇,站在門內,到處看了一眼,一張一張的撞球桌,人聲鼎沸,煙霧繚繞。燈光不是很強烈,幾乎全部是男的,各種各樣的人都有,有人大呼小叫,有人破口大罵,甚至有人說著下流的笑話。一些人見到她,都偏過頭打量,眼中露出好奇曖昧的神色,互相傳遞。大概因為趙蕭君的外貌,已經有人交頭接耳,蠢蠢欲動。

    趙蕭君禁不住有些害怕,她何嘗到過這些地方。那個帶她過來的年輕人大概察覺到,於是又走回來,愣了半天才說:「老大在裡面的包間裡----」趙蕭君毫不遲疑的緊緊跟著他。提心弔膽,目不斜視,不敢朝任何人看上一眼,顫抖著雙手徑直走上二樓。

    站在包間的外面,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那個年輕人推開房門,裡面立刻傳來喧囂的人聲,聽到有人問:「哦,你回來了呀!」又聽到有人問外面冷不冷之類的話。他有些侷促的點了點頭,看了看站在外面的趙蕭君,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忽然聽到陳喬其的聲音懶洋洋的傳進耳朵:「阿胖,我手機呢?有沒有帶過來?」他點了點頭,卻沒有拿出來。手機在趙蕭君手上。

    趙蕭君聽到他的聲音,再也忍不住,移身站到門口,看見陳喬其上身正趴在撞球桌上,手指扶住球桿,眼睛正瞄準一粒花色的球,一眨不眨,神情專注認真,側臉在燈光的照耀下,有如刀削,英俊的令人屏息。再當時那樣的情況下,趙蕭君竟然會覺得他英俊的令她屏息,難道是因為想念的緣故嗎?

    陳喬其似乎感覺到她的視線,轉過頭看到她,神色大驚,內心像是戰場上密集落下的鼓聲,「咚咚咚」的在翻騰,一陣比一陣急,簡直沒有間歇。眼睛驀地睜大,似乎不能相信,表情一變再變。然後下意識的放下球桿,慢慢的直起身子,比站在旁邊的人高出半個頭。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她,嘴唇漸漸的抿住了,露出倔強的神態,僵在那裡,沒有說話。

    趙蕭君忍住驀然湧現的萬千情緒,心裡雖然酸酸的,還是微笑的喊了一聲:「喬其----」卻怎麼也說不下去。陳喬其像到現在才回過神來,卻不理會她,依舊彎下身去,拿起桌上的球桿,對著九號球,狠狠的擊了出去,「砰」的一聲撞到桌子上,反彈後朝她這裡「撲」的飛過來。趙蕭君本能的偏了偏頭,球沒有湊巧的砸到她,而是從她右邊的肩膀上飛了出去。陳喬其的臉色卻忽然白了,右腳不由自主的朝她這裡跨了一步,然後又停下了。

    整個房間的人都靜悄悄的看著他們兩個,似乎感覺到暗地裡流動的浪潮,氣氛變的十分尷尬,誰都不敢隨便說話。趙蕭君走過去,沖所有人得體的笑了一笑,然後走到陳喬其身邊柔聲說:「喬其,時間不早了,我們先回去怎麼樣?」陳喬其不理她,兀自拿著球桿不說話。趙蕭君微微皺了皺眉,又叫了一句:「喬其,很晚了!」陳喬其乾脆走到另一邊去。趙蕭君僵立在那裡。

    趙蕭君臉上的笑再也掛不住,稍稍提高音調:「喬其,跟我回去。」陳喬其將手上的球桿一甩,「當」的一聲撞到撞球桌上。眾人見他們兩個鬧的有些僵硬,都坐不住,於是藉口說要上洗手間,一個接一個離開了。大家年紀雖輕,多少在社會上混過,懂一些人情世故,識相的先走了。

    不一會兒,房間裡只剩他們兩個。最後一個離開的阿胖還順手將門給帶上了。趙蕭君舒了一口氣,從包里掏出他的手機,走過去放在他手心裡,低聲說:「先跟我回去再說。」陳喬其將手機扔在撞球桌上,冷著臉說:「我不回去。」趙蕭君呵斥:「喬其,你這是幹什麼呢!」

    陳喬其冷笑:「你這又是幹什麼呢?」趙蕭君被他噎的說不出話來。陳喬其又接著說:「你憑什麼管我?管我的話也要有資格!」趙蕭君氣的渾身顫抖,怒氣終於如滔滔的洪水破堤而出,看著他吼:「我憑什麼管你?你竟然說這樣的話!陳喬其,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陳喬其立即接上去說:「我會變成這個樣子,你不是最清楚嗎?」趙蕭君手指幾乎掐進手心裡,隱隱的有血痕。她看著陳喬其的臉,他的臉上,看不出削瘦,可是眼睛裡卻露出滄桑----是的,的確是滄桑,一個孩子完全不該有的滄桑。忽然流下眼淚,哽咽說:「喬其,你知道我不希望你變成這個樣子!」陳喬其卻無所謂的聳肩:「這個樣子有什麼不好!」

    趙蕭君忽然急了,恐懼的喊他的名字:「喬其!不要這個樣子!」陳喬其的眼中終於泄露了隱藏許久的傷痛,大聲說:「不要那樣叫我!」趙蕭君靠在撞球桌上嗚咽出聲。陳喬其似乎忍受不了她的低泣,神色終於軟化下來。伸出手指輕輕揩去她臉頰上的淚水。房間裡只聽的到她哀哀的哭泣聲。許久之後,陳喬其完全投降,嘆息說:「好了,不要哭了,我們先回家。」低沉纏綿的聲音在趙蕭君的耳朵旁一直徘徊不去。

    趙蕭君哭的雙眼紅腫,不敢見人,怕人笑話,偷偷溜到旁邊的洗手間整理。陳喬其拿起手機,見到上面全是趙蕭君打給他的電話,還有簡訊,語氣一次比一次焦急。找到阿胖,問:「你怎麼帶她過來了?」阿胖像做了什麼錯事,低著頭道歉:「對不起,老大,我----」陳喬其揮手打斷他,直截了當的問:「你怎麼碰到她的?」阿胖著急的說:「不是我要帶她過來的。我照你的話去你住的地方拿手機,看見她坐在門口等,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看起來挺慘的,所以就----」陳喬其點頭表示知道,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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