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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4:58:11 作者: 李李翔
成微看了她一會兒,才出聲:「怎麼先下來了?」趙蕭君緩緩轉頭,呆呆看著他,像無心的慢鏡頭,畫面轉過來了,眼神卻還在別處。腦海里忽然想不起眼前的人是誰,愣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茫然的「哦」了一聲,停了一會兒,思緒終於恢復正常又接上去說:「怕你等,所以先下來了。」成微微笑說:「我記得你說過,你不喜歡讓別人等。果然是言行一致。」趙蕭君點頭:「我很怕讓人等,所以寧願等人。」
成微像在咀嚼她的話,露出深思的表情。伸出手撫上她的右肩,低聲問:「剛才想什麼想的那麼出神?連我來了都不知道。」趙蕭君很乾脆的說:「什麼都沒有想,在發呆。我想仔細想清楚一些東西,好的壞的,對的錯的,可是還沒有開始,就匆匆結尾了。想不下去,只剩下一片空白,只好發呆。」成微似乎有些不滿的說:「這可不公平哦。我開車過來的時候,可是一路都在想你呢。」然後又笑說:「有沒有想我?」趙蕭君笑了一下,歪著頭說:「那你想我什麼?」成微居然有些不好意思,愣了一下才說:「不知道。就是想你。」
拉著趙蕭君的手上車,難得的沒有做出輕浮的動作。趙蕭君問:「要去哪裡?」成微笑說:「當然是先去吃飯。你看,夜幕低垂,正是吃飯的好時刻。」趙蕭君轉頭看著點點的華燈,像陽光下閃爍的水光,一波一波,不斷流動,去有寫刺眼。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可是心情卻大不一樣。成微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安靜的空氣里,他的心像快要滿的溢出來的茶水,只差那麼一點點;而趙蕭君的心卻像伸手去摘頭頂的樹葉,拼命跳起腳來也夠不到,差的不止是一大截。
成微並沒有帶她到那種幽暗的燈光,靜謐的氛圍,小提琴,刀叉,歐洲的音樂,充滿異域情調的餐廳里談情說愛,而是來到熱鬧喧囂的「峨嵋酒家」,外面停滿了密密麻麻的私家車。成微笑說:「這裡的菜好極了,尤其是宮保雞丁,鼎鼎有名。人人交口稱讚,說連蔥花都吃的乾乾淨淨。我想你一定會喜歡。」趙蕭君抬頭看他,笑了笑,目光瞬間亮晶晶的,像陽光下轉動的黑寶石。
成微直接走向事先訂好的靠窗的位置,笑說:「從這裡可以看見那邊徹夜不眠的燈火,總讓我覺得像,像什麼呢,像----」趙蕭君起身往外面看,眼睛幽深閃爍,接上去笑說:「像四五十年代的上海,似乎是幻景。隔著一層玻璃,不像是真的。」成微想了一想,笑說:「大概有一點這樣的感覺。可是又不完全是這樣。難以言說的溫暖和懷念,又或者是感慨和惆悵。在幽幽的長夜裡,平凡的景致也是不一樣的。」
趙蕭君直直看著他,等著他繼續說下去。成微忽然一語帶過,笑說:「不知道為什麼,和你在一起,竟然有這麼多的感慨,這次,大概真的是不一樣了。」趙蕭君不理解的問:「有什麼不一樣呢?」成微笑而不答,只是接過服務生手裡的菜單,問她想要吃什麼。趙蕭君笑:「要吃宮保雞丁。」成微也笑起來。點的都是很平常的菜,沒有花里胡哨的形式,適可而止,乾脆明快。
趙蕭君喝熱熱的露露,嘴角上沾上白沫。成微笑著拿出自己的純白的手帕,伸長手臂替她擦拭乾淨。趙蕭君愣在那裡,過了一會兒才有些無措的隨便找了個藉口說:「我見你總是用白色的手帕。」成微點頭:「習慣而已。」然後又笑說:「可是不見得每次都用來替人擦血,擦淚甚至擦奶漬。」趙蕭君看著他日漸認真的眼睛,裡面深沉的汪洋如海,雖然還是看不到底,卻一天比一天澄淨。愈加慌亂,撇過頭看著桌子,有些侷促的笑說:「那是因為某個人太無用的關係。」成微卻笑說:「太無用麼?我卻覺得是太厲害的緣故。一箭穿心。」趙蕭君抬起眉,表示不相信,笑說:「一箭穿心?不見得吧?」
兩個人不緊不慢的吃完飯,起身往外走的時候,碰到前面一個人走過來笑說:「成總,你也來這裡吃飯?倒不像你的風格呢!」成微微笑的站住了,說:「沈經理說笑了。也是來吃飯?」沈經理點頭:「對呀,帶老婆孩子一塊過來。正在那邊坐著呢。正巧,剛才還碰見你們公司的曹經理呢,一大家子人,三代同堂,似乎有什麼喜事。我剛過去說了兩句話。」
成微客氣的點頭。沈經理笑著對趙蕭君打了打招呼,倒識相的沒有多問什麼。成微卻主動介紹:「沈經理,這是我女朋友。」然後又柔聲對趙蕭君說:「蕭君,這位就是『精實公司』策劃部的沈經理。」沈經理睜大眼睛,似乎吃了一驚,隨即笑說:「哪裡,哪裡,成總誇獎了。在成總面前。我算哪一門子的經理。」說的大家都笑起來。趙蕭君被成微的話也嚇了一跳,看著他簡直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好半晌才笑著問候了一句「沈經理,您好」,他連聲說你好,你好,笑容滿面。與剛才有所保留的態度大不一樣。
成微對她笑說:「曹經理也在這裡呢,我們過去打一打招呼吧。」趙蕭君有些躊躇,舉步不前,笑說:「你一個上司貿然跑了去,不會讓人家覺得尷尬麼?」成微笑說:「曹經理是不要緊的。」於是轉過彎來,正好就碰上曹經理他們,一張桌子團團圓圓坐滿了人,有老有少,喜氣洋洋的。曹經理見到成微和趙蕭君,半點訝異的神色都沒有,恭敬得體的打招呼,又熱情的笑說:「小趙,你也在呀。」沒有流露一點好奇的神色,該是什麼態度就是什麼態度,像在公司里一樣,免去了趙蕭君忐忑不安的尷尬。
兩個人走出來,成微笑說:「時間還早的很,想不想去跳舞?跳華爾茲,隨著音樂,一步一步,慢慢旋轉,喜不喜歡?」趙蕭君忽然想起陳喬其迎著陽光在舞台上熱力四射的舞步,健美與青春。又憶起當日如雨的歡快,滿園都是熱鬧的人群。心驀地一酸,低著眼睛,輕輕搖頭:「不要,我不會跳。傻傻的看你和別人跳嗎?」成微「哦」了一聲,心裡倒是高興的,斜著眼說:「不會可以學呀!放著這麼好的老師白白不用,豈不可惜?」趙蕭君忽然不想遷就,只是任性的說:「不想學,不想跳。」
成微卻笑起來:「好,不跳就不跳,我才不趕鴨子上架呢。」又說:「那你說去哪兒?」趙蕭君本來想說不去哪,回家。後來還是隨口說:「那去看電影吧。」成微想了一下,同意了,然後說:「好久沒有進電影院看電影了。想起來最後一次進電影院那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如今電影院已經不像往年那樣盛行了,許多人寧願呆家裡看影牒。成微帶她進包廂,大大的放映廳空落落的,幾乎沒有什麼人。又不是上映時期,電影院甚為寥落。為了招攬顧客,打的是「懷舊」的旗號,放的正好是「魂斷藍橋」。二戰時的愛情悲劇,趙蕭君看的很認真,完全投入進去,心有所感。成微緊緊摟住她的腰,坐在黑暗裡,一切都有些異樣。銀白的燈光只看的清人閃亮的眼睛,坐在這種地方,仿佛回到很久以前,有一種回憶的滿足以及此刻的騷動。
趙蕭君以前就慕名看過,可是此刻重新再看,似乎又是另外一個樣子。主旋律一次又一次響起,憂傷纏綿的囈語。一排排的蠟燭一根根被撲滅,帶著那個民族特有的紳士從容,記憶就定格在那裡。戰爭響起,人人身不由己。戰爭縱然不響起,人人還是一樣的身不由己。
成微蠢蠢欲動,黑暗裡感官似乎分外清晰,平息不了內心的騷動。終於忍不住,偏過頭,找到她的唇吻她的時候,感覺到她臉上的濕潤和冰涼,不由得愣住了,好一會兒,改而親在她的臉頰上,吻去她的淚水。趙蕭君躲開了。成微還以為她是不好意思,笑一笑,掏出手帕替她擦眼淚,一點一點往下,手伸了進去,慢慢的就有些不規矩。趙蕭君一把搶過手帕,離他坐的遠遠的,自己胡亂擦了擦。
成微忽然說:「這是我第三次替你擦眼淚了。」黑暗裡,趙蕭君似乎覺得他正向自己拋過來沉甸甸的某樣東西,可是自己卻接的手臂酸疼,承受不起。故作輕鬆的說:「你是說我喜歡哭麼?」成微的臉在銀幕下閃爍,看不清楚表情,好一會兒才說:「不,恰恰相反,我知道你不喜歡哭。可是你為什麼總是哭?」趙蕭君圓滑的說:「難道不可以是觸景生情嗎?」成微接上去問:「那是什麼樣的情呢?」趙蕭君沉默,費力想解釋什麼,最後搖頭說:「我也不知道。」
成微沒有繼續追問,他似乎也有些迷惑不解的心事。趙蕭君輕聲說:「我們走吧。」成微問:「不看了?」電影正要結尾,趙蕭君搖頭:「不看了。」到處都是悲劇,她不想再看一次。兩個人起身出來,眼前陡然一亮,有瞬間的暈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