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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4:57:57 作者: 李李翔
    她走了幾步,回過頭來,猶豫了一下說:「你,你要注意身體,不要太累了,畢竟,健康最重要。」

    像慢鏡頭般,蹲在地上的謝得轉過頭來,以仰視的姿態望著眼前這個他愛而不得的女子。她的背後是無垠的長空,以及浩蕩的山風。

    因為光線和距離的緣故,辛意田看不太清楚他臉上的表情。但是莫名的,她突然感到一陣心悸,就像夏天的雨,沒有緣故地來,沒有解釋地走。她沒有辦法多說一句什麼,帶著倉惶的心情快步離開。

    第 12 章

    第六章我也很想他(下)

    一路上,她想起了很多年少時候的事。原本以為早已遺忘的那些事,原來一直都隱藏在某個地方,只是沒有契機想起來罷了。通過這些回憶,二十七歲的她重溫了一次暗戀一個人時的那種心情。

    為什麼會喜歡他?也許是他不經意間的某一個動作,也許是他看著窗外沉靜的姿態,也許是他畫畫時認真的表情,又或者是他對著她不好意思的一笑……具體什麼原因,辛意田已經想不起來了。在一群吵吵鬧鬧、油嘴滑舌的男生中,他是那樣的安靜,特別,與眾不同。

    她每次從他桌前經過,心跳都要加速,從來不敢抬頭。有一次她吃完飯回到教室,裡面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一陣風颳來,吹得滿室的書本紙張嘩嘩嘩地亂響。他桌子上的演算紙像一片落葉,悠悠然飄在地上。她躊躇不前,終於還是走過去把它撿起來。密密麻麻的一堆數字上面用紅筆畫了一個人的頭像----班主任吳大頭正目光炯炯地瞪著她。她像被火燙了一下,慌慌張張將紙壓在文具盒下面,逃離般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那時候她父親因病去世,母親難掩悲痛,常常以淚洗面,她開始變得沉默。家裡經濟條件也不好,學校每次要交錢,哪怕是三塊五塊,她總是為此犯愁,不敢開口問母親要。她越來越少說話,沒有什麼朋友,成績不上不下。後來母親嫁給了沈家山,儘管事前徵詢過她的意見,她還是有種被遺棄了的感覺,只盼著快快長大,一心想要離開。

    而他則截然相反,家境好,成績優秀,下了課總是有人喊他打球。初中三年,他們沒有任何交集。她不曾借過他的書和筆,他的球從沒有落在她的腳下,他們很少在路上碰到,也沒有分在一起做過實驗……

    他跟她說話,一般是代發試卷。「辛意田」,他喊著她的名字,然後走過來把試卷放到她桌上。她總是低頭,從沒有說過謝謝。後來到了高中,兩人同桌,不到萬不得已,她也很少主動開口。

    她的心情他從不知道,她也沒有想過要讓他知道。

    高三開學第一天得知他去世的消息,她感覺木木的。好長一段時間還是以為只要她一轉頭,就可以看見他坐在她旁邊。她的鄰座空了很久,一直沒有人搬過來,她很寂寞。她有時候會趴在桌子上,看著左手邊空空如也的座位,一個人跟空氣說話,「嗨,你在那邊過的好不好?要不要每天都考試?你每天都吃什麼?還是什麼都不吃……」聽到窗外梧桐樹沙沙的一陣響,如同天堂里他的回應,她滿意了,重新埋首題海。

    奇蹟般她竟然考上了上大,這讓所有人大跌眼鏡。她覺得她之所以如此幸運是因為他的在天之靈暗中幫助她。上了大學,她開始知道心裡的想法要通過語言表達出來才能讓別人明白。她交了一些朋友,和何真的友誼一直保持到現在。她變得活潑開朗起來,想起他的次數越來越少。

    直到她決定去應聘謝得的家教。一種隱秘的好奇心使得她想知道跟他有著最親密的血緣關係的弟弟是什麼樣子。

    她見到謝得的第一眼,仿佛又看到了他。而那一年,謝得剛剛十六歲。

    大學畢業,她去了法國留學,並且留在那裡工作了兩年多的時間。她在國外學到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幽默----生活跟你開玩笑,你何妨幽她一默。

    正是她的這種積極的態度吸引了魏先,他開始追求她。她放棄法國的一切,隨他一起回國。他們準備結婚。

    辛意田頭一次這麼完整地回顧著自己前三分之一的人生。人生一些重大的轉折點,比如高考,比如大學畢業典禮,比如拿到留學簽證,她已經想不起來當時具體的情形,只有一個大概的印象;然而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她從不曾刻意記在心上,回憶起來卻歷歷在目,細節一次比一次清晰完善。

    她打電話給魏先,問他中學時代有沒有暗戀的對象。魏先支支吾吾不肯說。凡是男人都不會把這種事情告訴自己的未婚妻,那將是兩人婚後每一次吵架的催化劑。辛意田察覺到自己的強人所難,笑說:「你不問我有沒有?」

    魏先表現的很豁達,「得了,年輕時候誰沒有一兩個性幻想對象。」

    辛意田笑罵他下流,「我呸----,跟你的性幻想對象睡覺去吧!」

    辛媽媽打電話埋怨女兒,說她人在上臨也不來看自己。辛意田再不願意去沈家也只得說:「好好好,這周末就去,這周末就去。」

    周末去沈家的路上她買了一些熟食,免得大熱天母親一個人還要燒那麼多的菜。她怕熱,一大早就去了,偌大的沈家很安靜。辛媽媽坐在院子裡的葡萄架下擇韭菜,旁邊放著一輛嬰兒車。七個月大的琪琪乖乖坐在那裡,手裡拿著一個撥浪鼓,時不時搖兩下。辛媽媽提過女兒手裡的袋子,看了一眼,責備道:「買這麼多菜乾什麼?外面的又貴又不好。」

    辛意田以一句「我想吃啊」堵住了母親的嘮叨,陪母親坐在樹下擇菜、聊家常。辛媽媽問她房子裝修的怎麼樣,結婚準備的如何,請客名單定了沒有了,喜酒在哪裡擺等等。辛意田忙說:「媽,還早著呢,這才幾月份。」

    「你們也該準備了。對了,魏先怎麼沒有來?」

    「他這段時間接了個活兒,特別忙,天天加班,飯都顧不上吃。」她打電話給他,十次有八次說是在公司。她很是心疼,心想等他忙過這一段,她抽個空回一趟北京看他。

    「年輕人忙是好事,不過再忙也要注意身體。」辛媽媽很中意魏先這個女婿,叮囑辛意田好好照顧他,又從屋裡拿了一個信封出來,遞給女兒,「這個你拿著。」辛意田打開一看是一張存摺,裡面估計是母親一輩子的積蓄,忙還給母親,「媽,你也太小看你女兒了,我不缺錢。」

    「你這孩子,讓你拿著你就拿著,你們倆再湊點錢買輛車。」辛媽媽硬是往女兒手裡塞。

    辛意田抬頭正色說:「媽,這錢我不能要。你也不能嫁個女兒就把自己的棺材本賠進去啊。」說完她笑了一笑,擠眉弄眼說:「再說了,你女兒比你想像中有錢,買輛車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兒。」

    她煩惱的不是買不買得起的問題,而是要不要因為照顧魏家親友的虛榮心自己掏錢去買一輛看起來並不實用的車子。北京糟糕的交通狀況,出了名的難停車,還有一漲再漲的油價,她認為乘坐公共運輸工具是更明智的選擇,況且又響應了政府的號召----「低碳出行,綠色環保」。

    辛媽媽猶不相信地說:「你才工作幾年,哪有什麼錢。」

    辛意田不願被母親看扁了,做了個怪表情,大聲說:「唉,好歹你女兒在法國掙的是歐元!你說你有工資,不肯要我養老,那我也不能拿你的棺材本啊!」

    「傻孩子,女方家什麼陪嫁都不出啊,會被人家看不起的。」

    「媽媽----」辛意田抱住母親的脖子,柔聲說:「你把我養到這麼大,就是最好的陪嫁。」

    辛媽媽見她如此堅持,只得算了。哪知辛意田這番話說者無心,有人卻是聽者有意。中午吃飯的時候,沈均和對她特別熱情,堅持坐在她旁邊,一會兒給她倒飲料,一會兒又給她盛湯。辛意田受寵若驚,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感激的連聲說謝謝,後來見他吃完飯也不走,一直坐在自己身邊沒話找話說,知道他大概是有什麼事要自己幫忙,特地避開眾人來到走廊上吹風。

    沈均和果然跟了出來,一開始顧左右而言他。辛意田直截了當地說:「有什麼話你就直說。」他倒是不客氣,開口便問她借錢。

    辛意田懵了,料不到他竟會問自己借錢,不動聲色地問要借多少。沈均和大喇喇地說:「十萬?」見她臉色大變,立馬改口說:「五萬也行。你在法國掙的是歐元,這點錢還不是小意思。」

    果然人不能炫富。辛意田捏著這個燙手山芋,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一時間左右為難,頭大如斗。心中思量了好一會兒,她委婉地說:「我的錢都是魏先在幫忙管理,理財這一塊他比較在行,所以我手頭能動用的現金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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