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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4:54:32 作者: 酥脆餅乾
於是,斯年被設定的任務更進一步----讓斯明基高興。
斯凱嵐死後,父親染上了很重的菸癮。斯年記得他來看自己時,會客室永遠充滿了二手菸的味道,茶几的玻璃菸灰缸中總是塞滿了菸頭。
任務更新後,他對斯明基說:爸爸,我陪你抽菸吧。反正……我,以前也愛抽菸。
斯明基聽後,怔了半晌。
那截煙停在他指間,青色的煙霧騰騰,許久,一絲久違的笑意爬上了他黯然的臉。
他早年意氣風發的面容因為獨子的死而迅速老去,此時笑起來又有了幾分昔日神采。可能是迎著陽光的緣故,他的瞳眸很明亮,像剛被水清洗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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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沙的春風從教堂外吹進來,菸灰在地上被吹出一條軌跡線。斯年倚著牆,對融寒問:「你說,人類是不是很奇怪很矛盾?至今我也沒有想通。」
以前斯凱嵐抽菸時,斯明基總是要訓斥他,非常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可後來,斯年提出陪斯明基抽菸,這個父親居然笑了,又是很高興的模樣。
所以兒子抽菸,這父親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這個問題,斯明基死後,斯年也想了好多年。
融寒的目光跟隨著那一地茫然飄零的菸灰,說:「其實他笑或是不笑,都是一樣的。」
「因為……他在你的身上,看到了斯凱嵐過去的影子。因為他聽到你承認過去的記憶。」她頓了頓,那位華人首富的面貌已經模糊,她帶著些微的複雜:「他的生命因記憶而有血肉,對他而言,生命的真實,在於每一段回憶中的悲喜,他走過的道路吧。」
所以,都是一樣的。
是因為對兒子的愛。
----那他愛我嗎?他只愛他的兒子,還是也愛存貯了斯凱嵐的聲音和記憶的我?
斯年沒有問,人類的感情對他而言還是太艱澀難明。
他將這沒抽完的煙熄掉,修長的腿曲起來靠在牆上,風從窗外微微吹過他的髮絲,她的裙擺,他的目光放在白色長裙上,聽融寒說:「所以後來……你再也沒有想過斯明基,甚至人類被屠殺的時候。」
「他後來得了『曼尼坦』病。」
曼尼坦病是肺癌的變體,基因靶向治療也蒼白為力。
「他抽菸過量了。」
斯明基住院後,他們就沒有見過面----斯年還未面世,怕泄露機密,亞太研究院不允許他離開研究院。
於是有個下午,斯明基從私立醫院轉出,被送來了研究院。
天藍色的臨時特護室里,斯年被「女媧藍圖」組的研究員帶去,那時斯明基已經形容枯槁。
他躺在病床上,沒有力氣睜開眼睛。護工機器人的遠程傳感器接收到他嘴邊的聲紋信號,用溫柔的語氣機械說:
「堅強的患者想聽他親愛的孩子說話。」
幾個研究員面面相覷,給斯年輸入了任務,讓他對臨終的病人說話。
這個任務不涉及「讓病人高興」,所以斯年調整了語言邏輯。
他看著床上枯瘦的中年人,眼窩深深凹陷,手臂血管隆起,心電機上的生命儀線波峰越來越平緩。便有了一個認知:
他要死了----死亡就是喪失生命特徵,終止新陳代謝,細胞開始缺氧,酶會消化細胞膜,於是肝臟首先溶解,慢慢的微生物也開始溶解器官,然後病床上的男人就此走向腐爛。
按照人類行為模型分析,人類是懼怕死亡的。他們想聽到安慰,再釋然地離去。於是他語調平直地說:「你會好起來的,生命還很漫長,你將戰勝病魔,見到你想見的人。」
斯明基在搖頭,儘管幅度輕得幾乎可以被忽視----這仍然用盡了他全部的力氣----機器人護工根據病人佩戴的振動器,敏感地察覺到了。
護工機器人溫柔機械地說:「堅強的患者在搖頭。」
斯明基想聽的不是這些話。
於是斯年調整了幾次回答,句式越來越長,語氣也發生各種變化,輕快的、溫柔的、明亮的、低沉的。
但斯明基總是幾不可察地搖頭,護工機器人溫柔冰冷的聲音頻頻響起:
「堅強的患者在搖頭。」
「堅強的患者在搖頭。」
「堅強的患者在搖頭。」
最後「女媧藍圖·斯年」組的副組長說:「要不,你叫他一聲爸爸試試呢?」
這麼簡短的兩個字,算法並不認為是正確的。
斯年就叫了一句:「爸爸。」
斯明基忽然就鬆緩下來了,好像微微點了點頭。
----即便斯年被植入了斯凱嵐的記憶和聲音,但最了解這個父親的也不是他。
依然還是,人類。
哪怕是亞太研究院,這些並不熟悉、也不關心斯明基的研究員們。
斯明基最終還是沒有力氣睜開眼,但眼皮動了動。
嘴角也很輕微地動了下。
心電機上的生命儀線終於從波峰走向了一條筆直的線。
斯明基的秘書和表妹垂著頭擦拭眼淚,而斯年站在床前,目睹這一幕,沒有表情。
在生離死別面前,人類的本能總是敬畏的。研究員們默哀了片刻,才抓緊機會問斯年:「你有沒有什麼感覺?有沒有難過?」對他們來說,這是細化他基礎情緒的好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