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PART Ⅱ

  兩人的信誓旦旦敵不過時間與空間，剛開始還不覺得，後來msn少了，mail少了，視訊時從笑容滿面變成心不在焉，他的網路相本里開始有上鎖的相簿，終於有一天，他滿臉羞愧的跟她說，他騙不下去了，他交了新的女朋友。

  她動動手指數了數，也才四個月，海誓山盟變成過眼雲煙，男友變成前男友，而且還跟她說了那句超經典的話：心心，你很好，是我配不上你。

  心心接到分手電話時，想到三年的感情以及對於未來的寄望就這樣消失，真的很想哭，眼淚都已經衝到眼眶了，但聽到最後一句，突然笑出來，實在不懂，為何又是這句？

  太耳熟了，好像她們家的女人都敵不過這句話的命運。

  外婆年輕時在有錢人家裡當女傭，大少爺指天指地說要娶她，後來也是敵不過家裡的反對，娶了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對外婆說的最後一句話正是：秀鸞，你很好，我配不上你。

  母親國中畢業到紡織廠上班，跟運輸司機互有情意，開始約會，也見過雙方家長，可沒想到大老闆的獨生女兒卻看上了那名司機，無論如何就是要嫁給他，司機兩相權衡，決定入贅到老闆家，對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母親說：美娟，你很好，我配不上你。

  心心小時候聽外婆說故事，長大之後聽媽媽說故事，所以當學長透過越洋電話跟她說出這句話時，她真的笑出來了。

  笑完，又覺得自己真是有病，被甩了有什麼好笑的！

  算了，變心就變心吧，既然她什麼都做不了也挽回不了，就算不想分也得分，哭哭啼啼只會徒增傷心，何不痛快放手？

  距離是感情中看不見的那把刀，等發現時往往已經是遍體鱗傷，回答得乾脆不是為他，是為了自己。

  沒了的東西就是沒了，多想多傷感，重要的是好好過日子。

  拖泥帶水什麼的最煩人了，她寧願一刀痛快，也不要溫水煮青蛙。

  「距離是硬傷，但老實說，你的狀況應該還好。」

  「但總覺得這樣對對方不公平。」

  「又不是一年才登陸一次，更何況，很多情侶即便都住在同一座城市裡，也都各自忙著工作，無法頻繁見面，重點是雙方的情商以及對於感情的態度，有的人是只要有人陪就好，什麼對象都可以，所以一旦無法見面，就會因為寂寞而換人，但有些人是一定要某個人來陪，換別人不行，重點不是你的工作，而是你跟對方有沒有共識，她要的是『人』而已，還是要『你』。」

  夏雋棋聽出了她的感慨，笑問：「吃過距離的虧了？」

  「大虧。」心心想想又補上，「但當時我青春又天真，以為真愛無敵，後來才發現我跟對方之間不是真愛。」

  「因為距離？」

  「正解。」她放下正在切鬆餅的刀叉，對著他豎起雙拇指，「這麼輕易就被距離打敗了，可見不是真愛。」

  他低頭笑了笑。看來，他的上一段感情也不是真愛。

  轉為現場客服之後，他和女友見面漸少、抱怨漸多，直到有一天好友在酒吧遇到他的女友跟其他男人旁若無人的親熱擁吻，委婉告知他之後，他才知道，原來女友已經不只他一個男人了。

  他有外貌，前景與錢景具備，是個讓人羨慕的對象，因此她捨不得分，但是，不能常常見面又實在寂寞，於是偷偷交了小男友。

  兩人說開，協議分手。

  夏雋棋當然頗感傷，但也知道，只能靠自己調適。

  沒想到才過了兩個多月，前女友算好他回台北的時間，又打電話給他求複合，說想來想去，還是他對她最好。

  他知道自己還喜歡她，但也明白他無法答應她，因為既然她不能接受常常見不到男友，同樣的偷吃事件日後還是會再度上演，既然如此，何必呢？

  那李心心呢，她能接受嗎？

  「所以應該是不抗拒，但也不強求。」心心說，「緣分到了，伸手抓住，緣分沒到，也不用強求，該做什麼就做什麼，不需要在原地痴痴的等，吃好喝好、養足力氣，等正確的人出現，才能一把抓住他。」

  ..

  夏雋棋在心中默想著她的話——

  緣分到了，伸手抓住，緣分沒到，也不用強求。

  語氣很自然，表情很當然。

  窗邊的光線充足，視線很好，他可以非常清楚的看到她的表情變化，甚至是很細微的部分——

  譬如說，她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譬如說，她的嘴角輕輕抿了一下。

  沒有化妝卻臉色紅潤、氣色飽滿，說起因為遠距離分手，一點也不傷感。

  沒人喜歡被距離射一箭，可是她完全不把過去當一回事，好像談的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還有那似笑非笑的模樣……

  他知道，在她想起趙光宗喊她「矮子閃邊」的表情時，自然也想起他國中三年來跟她無數次對話時的表情。

  那不是你人好好，那是喜歡。

  那也不是你講話好好笑喔，那是在討她開心。

  當時的她，除非人家親口跟她說「星期天出來看電影好不好」，不然她就遲鈍得什麼都不知道。

  這個人喜歡了自己三年，記得她的鞋碼，知道她不能穿高跟鞋後，還特地幫她買平底鞋，明明工作很忙，卻為了跟自己聊天而減少休息時間。

  重點是，很關心她有沒有男朋友，再三強調自己沒有女朋友。

  有什麼心思的人會這樣？

  現在的李心心，不是以前那個遲鈍的少女，她一旦想起來他以前是怎麼跟她說話的，一定就全明白了，然後再想想這兩天他是怎麼跟她說話的，一定就很清楚他對她有好感這件事情。

  夏雋棋想了想，說道：「緣分到了，伸手抓住，緣分沒到，也不用強求……這樣說是沒錯，女人通常不會喜歡總是在外、而且還要等船靠岸時手機才有訊號、偶爾才能見面的男朋友，總體來說，女人應該還是希望有人能夠在身邊照顧、呵護自己。」

  心心笑咪咪地回道：「被照顧呵護是很好，但如果只有那樣的話，我不認為叫做正確的愛情。」

  「何解？」

  「當然，所謂的『正確的愛情』因人而異，沒有一定的標準，有人要天天黏在一起才叫正確，也有人覺得千里共嬋娟就算正確，因為每個人對愛情的感受度跟承受度不同，所以在這個範疇里沒有所謂的標準值。」

  兩人互看一眼，都心知肚明。

  她知道。

  他知道她的知道。

  二十八歲的他們，目前都是獨身，以前相處得很好，而多年後相遇，他想起自己以前喜歡她的心意，而她，也看到了他那近乎是直球的表達。

  就當好久不見的朋友，還是跨越那條線？

  此刻，他們玩得正是隱藏版的真心話大冒險，盡情發問、誠實回答，好評估愛情的可能性。

  見他沒搭話，她接著說：「我的意思是，對我來說，愛情應該是互相，而不是傾斜，我希望對方握著我的手，而不是捧著我的手；跟我同桌吃飯，而不是伺候我吃飯，光只有呵護，對我來說不對……如果我只是要找人呵護我，我會回去跟我外公外婆住，他們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呵護我的人。」

  「是這樣沒錯。」夏雋棋被她的結論逗笑了，「你呢，希望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什麼樣的人？」

  「一個可以忍耐的人。」

  「哪方面的？」

  「我工作很忙，有時候出差半個月不回家，最高紀錄是一個半月沒休假，而且我永遠不知道能不能準時下班，忙起來還連交通時間都要省，直接住在公司馬路對面的旅館，這樣的狀況很多很多，我希望他能忍耐住寂寞、忍耐住距離，不要因為見不到面就做出傷害我的事情，也不要覺得一時糊塗沒關係，覺得我應該要原諒他。」心心想了想，又再補充道：「原諒是了不起的決定，但我天生小雞心、小鴨肚，簡單來說，做不到。」

  「跟你交往，是不能犯錯的？」

  「小失誤可以，會讓我沒食慾的大錯可不行。」

  她當時是很認真的，在她的愛情路上也真的沒有原諒過傷害她的人，只是她那時沒想到一句老話，凡事都有第一次。

  而她的第一次，就從這裡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