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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4:14:49 作者: 暗夜流光
他和弟弟一起衝上去伸手猛抓,卻連一片布都沒撈到,眼睜睜看著父親的身軀高速跌落。那個畫面實在太過殘酷,他不禁睜大眼睛發出失控的尖叫聲,身旁的弟弟立刻伸手捂住他的眼睛,隨後用力抱住他往後拖。
他出於自我防禦的本能猛烈地掙紮起來,嘴裡不斷發出撕心裂肺的叫聲。弟弟的雙臂像鐵一樣堅硬有力,始終不曾放開他,不管他叫得多麽瘋狂,只堅持在他耳邊低聲安撫,「哥……你哭吧,痛痛快快地哭……」
他毫無目的地嘶叫了一陣,看著許多人從面前經過,嘈雜地表現著自身的議論和同情。完全都是些跟他們命運無關的陌生人,為什麽要在他面前跑來跑去,對他人的死亡假裝關心?
他無法控制住自己,他似乎朝著別人也亂吼了,直到嗓音嘶啞、渾身脫力,才在弟弟緊到讓他窒息卻安全溫暖的懷抱中哭了出來。
「爸……是不是……死了?」盡情地哭了一會,他哽咽得上氣不接下氣,聲音微弱地詢問弟弟。
「是。」弟弟悲傷又溫柔地看著他,嘴裡殘忍而堅定地回答,「他死了。」
「呼……」他吁出一口特別長的氣,仿佛把所有爆發的情緒都吐光了似的,然後卸去所有的力氣軟下身體。
第79章 葬禮
精神恍惚的任有家被弟弟帶著回到病房,去收拾父親的遺物,在病床的枕頭下發現了一封簡短的遺書。
「有的話當著面說不出來,雅麗,對不起;有和,對不起;有家,對不起。我這輩子太失敗,我活夠了。我軟弱自私,毀掉了這個家,兒子們還對我這麽好,我是懷著幸福去死的。雅麗,你不要為我難過。有家,有和,你們千萬別學爸,以後找到自己喜歡的人,一定要對她好,不要因為別人的眼光和偏見,就去傷害她,也毀掉自己。」
這個紙條沒有抬頭署名,也沒有簽上日期,他們只認出是父親的字跡。兄弟倆一起看完,決定把遺書交給母親,這是父親最後的願望,雖然並沒有確切指明。
認領屍體、通知母親、安排喪葬事宜,基本上都是任有和在辦,他堅持讓哥哥多休息,因為對於跟父親共同生活了太久的哥哥而言,這些事一定會帶來更大的創傷。
對於兩個在校學生,校方在時間上給了很大方便,畢竟是死了親爹,請假辦理喪事是人之常情,只要能儘快結束返校,不再耽誤太久。之前父親住院時,他們倆就無法像其他正常的學生一樣,只能儘量輪換著抽空照顧病人,校方也一直管得不嚴,甚至還想為他們在校內發起捐款,任有和考慮之後婉言拒絕了。
他始終還是那麽想,這些事只是他的家事,那麽就應該由他盡力去用自己的方法解決,他沒有權利也不能期待無關的人來幫他,那會讓他變得軟弱和貪婪。
年齡不能拿來當作逃避的藉口,他已經是個男人,那麽在開始享受屬於一個男人的權力,比如性愛、獨立自主的意志、擁有自己的理財帳戶等等之餘,還必須承擔起一個男人的責任。
他在極力避免變成父親那樣的人,終他一生,他都必須保持這份自我警醒。
至於哥哥,那是他的愛人,他的妻子……他理所應當要去保護對方。自從他逼迫哥哥接受這種複雜的關係開始,他就要把那份責任也轉嫁到自身,非常公平──獲得,所以承擔。
哥哥對此總是頗有微詞,不斷強調自己才是年紀較大的那一個,不能夠心安理得接受他的照顧和保護。他因此變得更加強勢,用哥哥身體不夠健康和精神上受了打擊作為理由,把哥哥隔絕在那些煩心又傷心的事情之外。
他對父親的感情要比哥哥少得多,或者說根本就談不上什麽感情,所以他會是比較堅強,足以應付這些事的那個。這理由足夠讓人信服,連第二天就趕來的母親也認同,但在守夜的第一晚,哥哥跟他一起跪在靈前,半夜無人的靜謐時刻,哥哥看著他的眼睛、握住了他同樣冰冷的手。
「有和,你也很傷心。你到現在都沒有哭過,裝作很堅強,對他沒有什麽感情的樣子,這不好。」
哥哥是唯一對他說出這種話的人,他眼睛發脹,臉上卻在微笑,「我哭不出來……太久沒哭過,都忘記怎麽哭了。」
哥哥伸出手臂抱住他,把他的脖子摁在自己溫熱的頸窩,「想想我們再也見不到爸了,回憶一下小時候他也哄過你,給你買過玩具……有和,我們只記住他對我們好、讓我們快樂過的事情,把他不好的地方都忘掉吧。」
任有和聽著哥哥的話,努力地去回憶遙遠的小時候,但他確實記不起來,父親曾經對他有過任何善待,就算有,他那時也還太小,什麽也不記得吧。倒是從最近的相處里,他勉強能拼湊出父親對他的幾個笑臉:倚在門邊主動而尷尬地跟他聊天、偶爾在哥哥面前說自己兩句好話……尤其是那次從桌子底下踢過來一腳,當時的自己簡直笑到不行,多麽邪惡隱秘又真切的歡樂。
於是他再次笑了,熱燙的眼淚也隨著笑容溢出來,一滴滴掉落在哥哥的肩頭,把對方的襯衫慢慢浸濕。
哥哥輕輕撫摸他的背脊,用低柔的聲音哄著他,就像他小時候被父親狠揍過的任何一次以後。唯一的不同在於,現在的父親老老實實躺在他們身後的棺材裡,再也不會揍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