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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4:08:00 作者: 行清
    恰此時,也許是附近山棚上的戲唱到了高潮部分,剎那間,夜空中火樹銀花齊放,煙火大作,煙焰蔽天,將周圍人的耳目都攫奪了去。謝時正好抬頭看他,那人眼中明晃晃的情愫和憐愛,像億萬光年外,恆星爆發的光芒,穿越重重顧慮和萬千阻礙,終於抵達謝時的眼底,進入他的心房。

    天下之看煙火者,仰頭目空,歡呼雀躍,未有一人如我,仰頭望你,沉溺於你眼中怒放的花火。

    韓伋並沒有笑出聲,但謝時愣是被他眼中笑意看得有些羞惱,用嘴型問他,「笑什麼?」

    韓伋猛地一步靠近他,兩人之間,只餘一個腳掌的空隙,鼻息交換,花火綻放中,他同樣一字一句用氣聲說了一句話。謝時直到入睡後,在榻上翻了十幾個來回,都沒想明白韓伋當時說的是什麼。這個不解之謎,要到兩人共同度過了不知好幾個上元節後,某一日,謝時猛然想起,問了身邊人才得到答案。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可知。

    從前他心悅君,而君不知,那麼恐怕此日之後,兩人便都心照不宣心悅彼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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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侍郎,兀思大人說,再過半日便要入福州城門了。」

    在途中快馬顛簸了十日,此時一臉菜色,面帶疲憊的謝璞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便讓小官下去待命。

    謝璞撩開帘子,看向外頭,本以為會見到一片荒郊野景——畢竟這福州哪怕再繁華,到底比不過京師大都,然後外頭的景象卻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往來車馬喧鬧,他們一行人的車架行過,閃過不少趕著車馬的商賈和挑著貨物的農人。再遙望遠方,不少村莊錯落,炊煙裊裊,時不時傳來稚齡兒童鄉野間打鬧嬉戲的聲音。

    從北到南,謝璞一路看到的都是兵匪橫行、亂軍肆虐下,百姓流離失所,田地荒廢的蕭瑟之景,如今踏入這地界,若非事先知道此地乃韓伋治下的福州,恐怕會以為他們一行人是誤入了桃花源,此地之人,神色之間,不見北地百姓的麻木不仁,分明生機盎然,眼中充斥著對於生活的希望和平和,此景非身處太平之世不可得見也。

    這種景象,自從踏入福建行省的地界,謝璞與同行等人便心中有所悟,但這福州的太平繁華之象,還是超出了他們的想像。謝璞放下帘子,低聲感慨,書中所言前朝之盛景,應當如是也。

    馬車在路上又顛簸了一段時間,而後就在某一時刻,謝璞驚訝地發現,車子漸漸平穩起來,再沒有要將人的五臟六腑都顛出來的劇烈晃動。

    車外一陣喧譁,謝璞好奇地再次撩開帘子,方才報信的小官騎在馬上,見此湊上來,驚奇道:「侍郎你快看,這路修得忒是平整,也不知道修路官從哪裡找來的這麼多平整的青石,再看這一眼望不到頭的石板路,這韓家主不知花了多少錢在修路上,果然不愧是東南首富,這路竟是修得比大都還平整。」最後一句的嘟囔,小官說得極其小聲,話音消失在喉間。這小官沒見過如今盛行的水泥路,便以為這路是青石板路。

    謝璞讓車馬停下,他自己跳下車,親自感受了一番路況,這路確實修得極好,且竟然修到了城外這麼遠的地方來,看來這韓家所圖甚大,野心勃勃,昭然若揭啊。他們走這一趟要來招安韓氏,恐怕無法善了,完成聖上的託付了……

    第88章

    正月十七,是日也,天清氣爽,麗日當頭,正是踏春出行的好時節。福州城門前,謝時正和送行的人一一道別,今日他便將和謝巨等人啟程乘車返回樂縣去了。

    雖然上元節那日同韓伋的誤會解開了,但謝時當時提出要早些回去,也不是什麼氣話——雖然在那當頭像極了氣話就是了。雖身處亂世,但謝時幸得上天眷顧,憑藉自己經營,擁有了如今安寧的日子,但這並不代表周遭的環境便風平浪靜,一片太平。

    自從韓伋起兵後,各方勢力虎視眈眈,西邊盤踞著在蘄縣立國的徐壽真治下的軍隊,之前被韓伋他們擺了一道,成了奪取福州的替罪羊後,兩邊便結下了梁子,再加上徐的部將屢屢請戰,試圖南下擴張勢力,這勢必威脅到韓伋的轄地,他日必有一戰。

    往輿圖北邊看,黃河流域,中原地區如今正被羅福通率領的青蓮教香軍逐漸蠶食,他們假借前朝皇室後裔的旗幟起事,如今正主來了,自然視之為眼中釘,恨不得除之而後快,要不然也不會臘月時節便派人千里迢迢刺殺韓伋。

    再加上北方燕京之地的朝廷,如今韓伋可謂三方受敵,這種情況下,身為主公,自然還是在福州主持大局最好,沒必要為了遵守同謝時的約定回樂縣去窩著。

    而高產糧種的培育也是頭等大事,重要程度不比領兵打戰等事情低,因此謝時也不可能待在福州,耽擱春播,更何況還有書院一群嗷嗷待哺的學生崽子呢!

    謝時將這些顧慮都跟韓伋說了,兩人都是頂天立地的大男子,自然不需要每日都黏糊在一起,而是各自有自己的事業追求。韓伋確認他的阿時沒同他置氣後,很快便應下此事。只是到了離別之日,這位主子周身氣壓還是低得人人恨不得避開走。

    謝時看著眼前送行的隊伍,有些好笑,「此去樂縣,不過一日車程,諸位不必如此。」岑羽等人就不用說了,連本在軍營練兵不見人影的齊俟等人此時都到城門前送他,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什麼大人物出行哩!況且,這些人臉上的神情,仿佛他這一去,就是十萬八千里,再也不能見了,倒也不必如此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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