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PARTⅠ

  「進來我辦公室一下。」

  「好的。」

  元薇深吸一口氣，站起來，同手同腳往羅蔓文的辦公室走去——不知道是什麼事情，不過誠實來說，那也不重要了，就算她的東西很出色，也總還有雞毛蒜皮讓人挑，例如，二十四號字改成二十六號字之類的。

  當電腦螢幕上的東西在會議室放大成百寸螢幕，二十四還是二十六，其實沒差，但羅蔓文會找出兩百個理由告訴她，那是兩種不同的規格。

  自從那天的晚宴後，羅蔓文處處找她麻煩，到現在堂堂進入第二個星期，如果是以前，元薇一定會爭論原因，可現在，她內心很清楚理由是什麼，所以完全不用爭論，改就對了。

  元薇敲門後轉開門把，「經理。」

  幾分鐘過後，羅蔓文把她早上交出去的市調退了回來，平面圖要改成立體圖，柱狀圖要改成平面圖，至於數據她也不滿意，元薇想，那還真是沒理智了，數據是他們托市調公司做的，跟她完全沒關係。

  「該改的地方全部修改，什麼時候可以給我？」

  「請問經理什麼時候要？」現在都已經快要六點了，該不會要她加班吧？這是下周一開會才會用到的圖表啊。

  「越快越好。」

  「明天中午可以嗎？」

  「明天……」羅蔓文想了想，「明天一早我來的時候，就要在桌子上。」

  意思就是不放她好過就對了，元薇點點頭，告訴自己要忍耐，「我知道了。」

  原來感情會讓一個人的智力變這麼低——元薇其實很想跟她說：孫霽不喜歡你，是因為你不讓他喜歡，跟我沒關係，就算他沒再次遇見我，他也不會喜歡你。

  回到座位，已經有幾個人陸續回家了，元薇把檔案叫出來，開始逐一手工修改，雖然不難，但很費工，而且她有預感，到時候羅蔓文一定又會藉口顏色比例不對之類的狗屁理由，想辦法要她再改一次。

  羅蔓文很聰明，每次都是選在孫霽不在的時候刁她，所以罪魁禍首永遠不知道她因為他的關係，正被愛慕者公報私仇。

  隔壁桌的琪姊已經收拾好東西了，「你不走啊？」

  元薇苦笑，「我走不了啊。」

  琪姊探頭一看，很是奇怪，「這個有什麼好趕的？不是下星期一才會用到嗎？」

  「因為經理說，她明天一早就要看到。」

  「那幹麼不早點跟你講？」

  「早點跟我說，就沒理由要我加班了。」

  琪姊嘖的一聲，充分表達她的不滿，「我覺得你可能要找時間跟她談一談，每天被她這樣雞蛋里挑骨頭不是辦法。」

  「跟她談，她會說我太多心。」

  羅蔓文那種人，工作能力強，自尊心也高，如果她願意談，不就等於承認自己在公報私仇，那樣實在太丟臉了。

  琪姊想了想，從抽屜拿出一包餅乾，「贊助你。」

  元薇一笑，「謝謝。」

  「我走啦，祝你早點完工。」

  很快的，企劃部的辦公室都空了，連羅蔓文都走了，白天聲音不斷的地方一下安靜下來，只聽得到鍵盤敲打的聲音。

  元薇拿出手機，放了自己喜歡的音樂，很快的進入機器人模式。

  我改，我改，我改改改。

  前陣子勤勤生病，後來天妮也不舒服，她才會沒空去勾引孫霽，待她這幾天吃好睡好，養足力氣，便開始寫悔過書，希望大爺原諒她當年的不懂事，哼哼……

  「你怎麼還在這？」

  雖然是熟人的聲音，元薇還是嚇得差點從椅子上滑下去。

  孫霽沒想到只是一句話，居然就把她嚇成這樣，趕忙把她扶回椅子，「別怕，是我。」

  「嚇、嚇死我了。」

  「在做什麼，這麼專心，我剛敲了門都沒聽見？」

  元薇搗著胸口，「你有敲門？」

  「就是怕突然出聲嚇到你，看你搖頭晃腦的，還以為你有聽到。」

  元薇的電腦就開著，孫霽一下便看到她在做什麼，想了想，臉色登時不好看了——這是下星期一開會時才會用到的，不急，根本沒有加班的必要，今天有寒流，外面還下著毛毛雨，元薇不可

  ..

  能放著家裡的沙發自願加班，所以原因很簡單，有人要她加班，而在企劃部能做出這種命令的，也不會有第二人想了。

  「你不是六點就走了，怎麼突然折回來？」

  「電話沒有拿。」

  元薇咦的一聲，笑了，「真不像會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情。」

  「那什麼才是會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

  「比較接近完美跟不犯錯那邊吧。」

  孫霽點點頭，似乎頗為滿意，「原來我在你心中是這種形象，聽起來還不錯。」男人說著，打開了自己的電腦，「我幫你趕工，你請我吃晚飯。」

  元薇開心的說，「好。」

  老天果然還是愛她的。

  羅蔓文的報復居然給她創造了機會，吃飯啊，這種寒流的天氣當然是去吃鍋，他們以前還滿常去西門町一間鴛鴦鍋，最好去那間店，人在熟悉的地方容易勾起昔日情懷，那對於她的勾引任務，大有助益。

  「羅蔓文要你改什麼？」

  「圖表全修，柱狀改平面，平面改立體，色調全部換，不要太接近。」

  孫霽一時之間還以為自己聽錯，元薇畢竟是很懂他的，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此刻的想法，於是她點了點頭，意思是：你沒聽錯。

  男人想，也是，如果對方會想辦法要元薇加班，自然什麼都可以是理由了，可笑也無所謂，目的達到就好。

  兩人分工，很快的，七點多一些，就修改完畢，元薇把檔案匯整，重新印了一份，接著關機。

  按照元薇內心的劇本應該是這樣發展的——她問想吃什麼，孫霽通常會說由她決定，這時候自己就說，那就來去吃火鍋吧，西門町的那間，於是，舊人，舊地，便看能不能在這寒流天勾起舊感情了。

  可是沒想到到了停車場後，男人說的第一句話是，「你是主，我是客，吃什麼由我選對吧？」

  咦？咦咦？怎麼會這樣？跟劇本發展不同，但又合情合理，請人家吃飯當然是吃人家想吃的啊，於是元薇只能回答，「當然。」

  她都想好了，沒想到居然……

  「今天這麼冷，想吃火鍋。」

  喔耶，元薇再次感謝老天爺很愛自己。

  她壓抑內心的竊喜，「那去西門町的那間？」

  「不好。」男人慢吞吞的說，「我想吃田園鍋。」

  田、田園鍋？

  女人的耳朵一下子熱了——以前，他們也會在他的住處自己弄鍋吃，鍋類基本上也就那樣，可因為是在家，元薇會好玩的把花椰菜直的放入，配上大香菇，整個就是田園造景，後來演變成兩人之間的特殊用語，如果是在家裡自己煮的，就叫做田園鍋。

  他明知道她跟心心住，不可能請他去家裡，因此就只能是她去他的住處，這樣想來，他的意思是不是……應該是……

  他很謹慎，做什麼事，說什麼話，都是深思熟慮後的結果，並不是那種會一時衝動的人。

  所以……所以……

  兩人四目相對，元薇漂亮的眼睛像是有星星在閃耀。

  男人伸出手，把她的頭髮順到耳朵後面——女人的耳朵很紅，她害羞了。

  元薇拉住他的袖子，「那……我們去買東西吧。」

  男人微笑，「好。」

  兩人在超市買了菜，肉，火鍋料，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主角，大香菇與花椰菜，結帳後，車子直駛至孫霽住宅的停車場。

  孫霽從後車廂拿起袋子，斜對面一輛早他一點進入停車場的車子主人剛好也開門下車。

  男人自然知道那是誰，羅蔓文。

  這棟大樓不管是地段還是保全都沒話說，二十幾坪的房子，一個人住起來空間足夠，但又不顯得空蕩，因此頗受明星跟企業二代青睞。

  羅蔓文見是他，很是驚喜，「這麼巧？」

  男人笑了笑。

  羅蔓文看到他手上提著一個生鮮超市的塑膠袋，東西還不少，開口，「我還以為你不喜歡下廚。」

  「是不喜歡。」

  羅蔓文這下躊躇了，話題好像有點卡住。

  當初回國時，懶得看家裡的大媽二媽三媽吵來吵去，只想先有個地方清淨，居然這麼巧，就跟孫霽同一棟大樓——

  她以前就很喜歡他，因為這個巧合，更覺得是上天給自己機會，可沒想到這個跟她從小玩到大的男人，會變得這樣難接近。

  他總是很客氣，很禮貌，也很生疏。

  羅家跟孫家是世交，她又不像那些二代千金一樣每天夢遊，不知今夕何夕，她以為自己應該可以得到他的心，但事實卻不是。

  本以為多花一些時間就好，他總會接受自己，可幾個月下來一點改變也沒有，反而是對元薇多番照顧……

  羅蔓文定了定神，「我在德國那麼多年，一直都是自己料理三餐，你既然不喜歡下廚，不如我去幫你煮？」

  「不用了，簡單的東西，我還處理得來。」

  這句話的意思已經很明顯，所以羅蔓文完全無法接受，「你應該知道，元薇不適合你。」

  被大柱子遮住的元薇心想，你才不適合。

  孫霽雖然風度翩翩，但內心卻是有點大男人的，你這麼喜歡勉強別人，又不尊重別人，他才不可能喜歡你。

  「那是我私人的事情，我自己會作主。」

  「你是孫家的少爺，你作得了主嗎？她一看就是普通出身，你爸媽會喜歡，爺爺奶奶會喜歡？姊姊們難道也都沒意見？」

  柱子邊的女人想，就是那樣沒錯，完全正確。

  他爺爺奶奶催訂婚，想抱孫子，爸爸媽媽則三不五時就打電話要她去家裡玩，爭個沒完的姊姊們更是想拉攏她，好讓弟弟成為自己那邊的人，孫家是有錢，但人家觀念很正常，沒像你那樣勢利。

  真奇怪，自己以前怎麼會崇拜羅蔓文呢？明明這么小鼻子小眼睛，那些大器傳說又是打哪來的？她怎麼看都不像是嚴以律己，寬以待人的個性，該不會都是她自己傳出來的吧？

  「蔓文，我不能回應你的感情，那是我的事情，希望你不要牽扯到元薇，你，我，她，是三個個體，誰都不是誰的附屬，當然，她也從來就不是我們之間的原因。」男人頓了頓，放緩語氣，「我之前就說過了，我只能把你當成一個朋友，除此之外不會有其他。」

  「我哪裡比不上她？孫霽，我們從小認識，以前你明明、明明對我很好的，我是羅家的千金，我比她更適合你，我的家族，也比她更適合你的家族。」

  「我對你，跟對蔓學都是一樣，把你們當朋友，當玩伴，就像你說的，我們從小認識，那樣的感情當然好，可是，愛情不同，愛情並不是看誰先出現，而是看誰先走進那個人心裡。如果有一天，我喜歡上一個人，二疋是因為我喜歡她而已，而不是因為她的家世多顯赫，我們的背景有多合適，家族有多合適，愛情不是學校作業，不能這樣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