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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3:50:43 作者: 艾米
    門上只敲掉了很窄一塊木板,他費了很大勁才鑽進屋子裡去,又把臉擦傷一道,他也顧不上自己的傷,只忙著把門板安回去。但兩人想了各種辦法,都沒能把敲掉的門板裝回去,因為已經斷成兩截了,接頭處參差不齊,雖然可以勉強接起來,但無法讓板子在門上生根,一放上去就倒了下來。

    衛國氣急敗壞地坐在門裡,隔著門上的破洞對她說:「裝不回去了,這下我爸要打死我了。」

    她安慰他說:「不會的,如果你爸爸打你,我就叫我媽媽來救你。」

    「那你聽著點兒,一聽到我爸打我,就快點叫你媽媽來救我,來晚了,我就被打死了,救不成了。」

    「我現在就去路上等我媽。」

    她果真跑到路口去等媽媽,等了很久,才看見媽媽從教學區方向走過來。她連忙跑過去,把今天的事講給媽媽聽。媽媽連家都沒回,就拉著她到衛國家去,見衛國正在焦急地想把敲掉的門板裝回去。

    媽媽蹲在門上的破洞跟前,對衛國說:「衛國,這裝不回去了的。別怕,我今今都告訴我了,你救了我今今,你是好孩子,我叫你爸爸不打你。」

    衛國在裡面哭起來。

    「你怎麼哭了?別怕呀,」她很驕傲地說,「我媽媽說了救你,就一定能救你的。」

    衛國還在哭:「我不是怕,謝謝陶阿姨。」

    軍代表回來了,看見媽媽蹲在門前,很驚訝:「陶老師,你這是……」

    媽媽趕快站起身:「軍代表,是這樣的……」

    軍代表聽媽媽講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很溫和地說:「陶老師,謝謝你,不過你放心,我不會無緣無故打他的,我每次都是調查清楚了才打的。」

    「這次千萬別打他,他救了我的今今,不然的話,還不知道那幫小孩子干出什麼來呢。」

    媽媽救了衛國,就帶著她到各家各戶去告狀,把她擦破的手臉指給那些孩子的家長看,好幾個小孩都挨了罵,紅姐姐還挨了打。

    從那之後,天下太平,那些小孩子再不敢來欺負她了,稍微走近一點兒她都會警告他們:「你們敢過來,我就告訴我的衛國哥哥打你們!還叫我媽媽上你們家去告狀!」

    軍代表沒再鎖衛國,媽媽也沒再叫她別跟衛國玩,但衛國自己沒時間跟她玩了,總是跑去跟他那伙男孩子玩。她抱怨說:「你說了天天跟我玩的。」

    「那要你媽媽做我的後媽才行啊,你媽媽不做我的後媽,我就不是你的哥哥,幹嗎天天跟你玩呢?」

    她委屈得哭起來,他一下就害怕了,許諾說:「好,好,我跟你玩,但不能從早到晚跟你玩,每天只玩一小會兒。」

    她開心了:「好,一小會兒就一小會兒,我講故事你聽。」

    他很守信用,每天都來跟她玩一小會,聽她講故事,每次來都拿點東西給她吃,有時是半根嫩黃瓜,很脆,很好吃,但吃到頂頭時,有時會碰上「苦頭子」,把前面的好味道全毀了;有時是一個半青半紅的番茄,很酸,要一點一點地吃,不然會酸掉牙;有時是一個生玉米,他在爐子上烤熟了給她吃,香噴噴的;還有的時候,是街上才有賣的水果,柚子柑子什麼的。

    她問:「這是不是你勞動換來的呀?」

    「當然是勞動換來的。」

    「你幫他們鏟煤?」

    「不是。」

    「那是幫他們幹什麼呢?」

    「什麼都干。快吃吧,別讓你媽媽看見,也別告訴你媽媽,她知道了就不讓你跟我玩了。」

    第一十四章

    漸漸的,岑今就不滿足於衛國每天跟她玩一小會了,她想他從早到晚都跟她玩,不跟別人玩,於是每天都求他:「衛哥哥,你帶我玩嗎。」

    「我不是每天都帶你玩了嗎?」

    「我要你帶我到外面玩。」

    「不行的,如果別人看見我跟女孩子玩,要笑話我沒出息的。」

    「為什麼跟女孩子玩就沒出息?」

    「我不知道,別人都這麼說。」

    她怎麼懇求他都不答應,只好使出殺手鐧,嗚嗚地哭起來。

    他慌了:「好了,好了,別哭了。我可以帶你玩,但是不能在學校這塊玩,要躲到很遠的地方玩,你走得動嗎?」

    「走得動。」

    「不許要我背的啊。」

    「要你背是小狗。」

    他很不情願地帶上她到外面去玩,但一走出了學校那塊,他似乎就放下了思想包袱,跟她玩得很起勁。他帶她粘知了,捉蜻蜓,到碗廠的垃圾堆去撿那些燒壞了被廠里扔掉但還能用的碗,到農具廠的廢料堆去撿破銅爛鐵,然後拿到舊貨店去賣,運氣好的話,能賣七八分錢,可以買糖吃。

    她跟他在一起玩,真是太開心了,他不會欺負她,還有辦法搞到錢買東西吃,於是她像個小糖人一樣,天天粘著他,寸步不離。作為回報,她講故事他聽,唱歌他聽,跳舞他看。

    有天,她跟著他去上街,路過一個水果攤子,看到了香蕉,她激動地對他說:「衛哥哥,看到沒有,那是香蕉,我媽媽買給我吃過,好好吃,像長生果一樣好吃!」

    衛國看了一眼,說:「我知道那是香蕉,很貴的。」

    「我們用勞動換香蕉吃吧。」

    「這是個水果攤子,又不燒鍋爐,用什麼勞動換?」

    「但是我想吃。」

    他把她拉倒一個牆角落,對她說:「站這裡,別亂跑,不管出什麼事,都別亂跑,我一會兒回來找你。」

    他交待完,就跑不見了,她想去找他,但他說過不能亂跑的,只好站那裡等。

    過了一會兒,她看到他從她面前跑過,後面有一個女人在追,邊追邊喊:「截住!截住!誰幫我截住那小孩?」

    過路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沒誰出來截住,衛國一下就跑得沒影子了。

    她以為他跑掉了就不來找她了,急得拔腳就跑,朝著他的方向邊跑邊叫:「衛哥哥……衛哥哥……等等我!」

    正叫著,那個女人返回來,抓住她:「原來你跟他是一夥的?那好,我抓住一個是一個。走,跟我走!」

    她認出抓她的就是剛才水果攤子上的女人,長著一張麻臉,凶神惡煞的,一隻大手像鉗子一樣把她抓得緊緊的。她知道這下糟了,不肯走,但那女人力氣大,把她拖得跌跌撞撞。她賴到地上,那女人就揪住她的頭髮拖。

    她嚇死了,因為她聽人講過一件事,說有個小女孩也是這樣被人扯住頭髮拖,結果把小女孩的頭蓋骨全扯下來了。

    她生怕麻臉女人把她的頭蓋骨扯掉了,急忙用兩手護著頭,大聲哭喊:「不要扯我的頭髮呀,會把我的頭蓋骨扯掉的呀!」

    衛國跑上來了,攔住麻臉女人:「把她放了,我把香蕉還你。」

    「你還我就行了?想得便宜!」

    「那我跟你去,你把她放了。是我偷的,她又沒偷,你抓她幹什麼?」

    女人得意地笑著說:「抓她幹什麼?抓住了她就能抓住你。跟我走,你跟我到店鋪里了,我就放掉她。」

    「你放掉她,我就跟你去店鋪。」

    「你不跟我去算了,我把她送到派出所去。」

    「她又沒偷你的東西,你送她到派出所有什麼用?你在這裡把她放了,我跟你去店鋪。」

    麻臉女人一把撈住衛國,鬆開了抓她頭髮的手。

    衛國對她喊:「快跑吧,快回家去,別告訴你媽媽,也別告訴我爸爸。」

    她呆站在那裡,一直到衛國被麻臉女人抓走了,看不見人影了,她才哭了起來。

    有人對她說:「還不快回家去?女孩子,不學好,在外面偷東西,再在這裡哭,我連你一起送派出所去。」

    她嚇得拔腳就跑,但不知道該往哪裡跑,她不知道回家的路,只好沿著那條街跑,朝水果攤子相反的方向跑。

    街上的人議論紛紛:「這么小的女孩,就知道偷東西,真不像話。」

    還有人跟在她後面,扔石頭砸她:「砸小偷啊!砸小偷啊!」

    「把小偷抓起來,打死她!」

    「打死小偷不償命!」

    她看見過別人打小偷,打得頭破血流,倒在地上告饒,還被人踩在地上打。當地有個說法,如果說打人打得厲害,就說「像打小偷一樣」,可見人們打起小偷來是下手最重的。她怕後面那些人追上來打她,拼命地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胸腔像要炸開了一樣,一直跑到身後沒人追沒人砸了,才敢放慢腳步喘口氣。

    她不知道該上哪兒去,街上這麼多人都知道她是小偷了,肯定一下就會傳到媽媽耳朵里去,傳到所有人的耳朵里去,他們都會叫她「小偷」,笑她,罵她,她媽媽肯定不會要她了。

    她記得以前有一次,紅姐姐偷了王老師的一團毛線,分了一點兒給她扎辮子,她還沒扎呢,就被王老師發現,告上紅姐姐的門,而紅姐姐把那些分了贓的人全都供出來了。她媽媽知道了這事,狠狠教訓了她一頓,說:「這次不打你,如果下次再有這種事,我就不要你了。」

    這已經是「下次」了,媽媽不會要她了,衛國也被抓去了,她一個人都沒有了,活不下去了。她決定去跳水庫,那天她掉進溪水裡,差點兒淹死,但一點兒也不痛,像睡覺一樣,如果她跳到水庫里去,肯定能淹死,那就不怕媽媽打,不怕媽媽不要她,也不怕別人叫她「小偷」了。

    但她連去水庫的路也不知道,只好一邊走一邊哭一邊問:「到水庫怎麼走?」

    沒人理她,後來有個中年女人認出她來:「這不是陶老師的女兒嗎?你到水庫去幹什麼?」

    她哭著說:「我要去跳水庫。」

    那個女人嚇一跳:「這孩子,怎麼跟爸爸一個樣?出了什麼事?」

    旁邊有人介紹說:「我知道,她偷東西,被人抓住了。」

    中年女人說:「來,我帶你去水庫。」

    那女人牽著她,邊走邊對街上的人說:「看,這么小小的年紀,就知道什麼跳水庫,還不都是跟她爸爸學的,真是上樑不正下樑歪啊!」

    後面一下跟來一大串看熱鬧的,一行人浩浩蕩蕩,吆吆喝喝,都說是去看人跳水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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