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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3:50:43 作者: 艾米
    她很少看到媽媽哭,這好像還是頭一次,她很慌,連忙問:「媽媽,你怎麼啦?」

    媽媽馬上停止了哭泣,伸出一隻手,隔著被子拍她:「睡吧,睡吧,媽媽沒事。」

    從那以後,她就覺得爸爸媽媽好像心事重重,兩個人臉上都沒了笑容,也不怎麼說話,有時無緣無故地就吵起來了,大半是媽媽在數落爸爸:「如果你就是政治上的問題,我不會計較。哪怕你是殺人放火,我都可以原諒,但是你背叛了我們的愛情。」

    「我沒有背叛我們的愛情,我始終都是愛你的。」

    「有你這樣愛的嗎?」

    爸爸每次說不過了,就把她搬出來做擋箭牌:「今芬,我們別說這事了吧,孩子在這裡,聽見了不好。」

    媽媽辯白說:「她不懂這些。」

    但媽媽也就不往下說了,反而交待她:「今今,這段時間別到處跑,就待家裡玩。要去外面玩,也只准在家屬區這塊兒玩,不准到教學區那邊去。」

    她總是很乖地回答:「知道,媽媽。我不會去那邊的。」

    即使媽媽不交待,她也很少到教學區那邊去玩,因為她的小夥伴都是在家屬區這邊玩,教學區那邊沒什麼他們能玩的東西,而且有很多年齡比他們大的學生,很愛欺負他們。

    但她發現小夥伴都漸漸不理睬她了,本來一伙人在一起玩的,她一去,那些人就跑開了,還互相嘀咕:「她來了,我們到別處去吧。」

    她是個最怕孤獨的人,如果沒人跟她玩,她就會茶飯不思,鬱鬱不樂,小臉蛋很快就會瘦下去,當地人稱為「掉相」。

    她一「掉相」,她媽媽就會發現,然後就會問她:「是不是又跟小夥伴吵嘴了?他們不跟你玩了?」

    她點點頭。

    「他們為什麼不跟你玩了?是不是又是因為你捨不得把玩具借他們玩?」

    她又點點頭。

    媽媽開解說:「如果你捨不得把玩具借給他們玩,那你就一個人玩,別在乎他們跟不跟你玩。如果你要在乎,那你就只好把玩具借給他們玩。」

    她爭辯說:「我又想跟他們一起玩,又不想把玩具借給他們,他們會把我的玩具整壞的。」

    「整壞就整壞囉,玩具嗎,遲早是要整壞的,整壞了爸爸再給你做。」

    媽媽把她的思想工作做通了,就領著她去找那些小朋友,跟他們談判:「我跟今今說了,她現在願意把玩具借給你們玩了,你們只記得別亂整,別把玩具搞壞了。好了,現在大家一起玩吧。」

    於是小朋友又跟她和好了,她的小臉兒也就長回原樣了,當然,玩具也就整得亂七八糟了。

    但這次不同了,她自己都知道自己「掉相」了,但媽媽好像一點兒沒注意到似的,總是忙忙碌碌的,白天不在家,有時晚上也出去,回到家就催她洗腳睡覺,而睡到半夜,她經常被父母的說話聲弄醒。但如果她問他們在說什麼,他們總是支支吾吾不回答。

    終於有一天,紙再也包不住火了。當她巴巴地跟在小夥伴們後面,想湊上去跟他們一起玩的時候,一個小夥伴告訴她:「你不要跟著我們,我們都不跟你玩了,因為你爸爸是流氓!」

    「我爸爸不是流氓!」

    「是,就是!他看女人的屁股,還不是流氓?」

    第七章

    岑今懵了,「屁股」這個詞,她幾乎從來沒說過,她爸爸媽媽也不會說,都是找個別的詞帶過去。現在被人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出來,而且是說她爸爸,她氣極了,回嘴說:「你才是流氓,你說下流話!」

    紅姐姐呵斥那個小孩說:「建建,叫你別說出來的,你怎麼又說出來了?」

    建建不服氣:「她爸爸是流氓嗎,怎麼不能說出來?」

    「我爸爸叫我別把這事說出去的。」

    「我又不是從你那裡聽來的,是聽我哥說的,我哥也不是聽你說的,是從大字報上看來的。」

    岑今辯白說:「我爸爸不是流氓!」

    建建說:「你爸爸就是流氓!他看女人的屁股。」

    「我爸爸沒有!」

    「就有!就有!「

    一個年齡稍大的男孩說:「如果你爸爸沒看你媽的屁股,你媽怎麼會生下你來?」

    她啞巴了,因為她模糊記得有天半夜,她要拉尿了,因為是冬天,媽媽起床去替她拿尿罐到床邊來,好讓她少跑點路少挨凍。朦朧之中,她看見媽媽從床上下來,邊走邊往上拉內褲,她當時有點吃驚,難道媽媽剛才在被子裡內褲是垮下來的?

    但她事後並沒多想這事,因為這不稀奇,她那些腰上穿橡皮筋的褲子,如果穿久了,橡皮筋就鬆了,褲子就會往下垮,就得讓媽媽給她換新橡皮筋。也許媽媽的內褲橡皮筋鬆了,忘了換新的,所以就垮了。

    但現在聽到這個男孩的話,她突然想起了那件事,也許媽媽的內褲不是橡皮筋鬆了垮下去的,而是----?

    她羞愧難當,正想逃跑,就聽紅姐姐呵斥那個男孩:「忠忠,你瞎說些什麼呀?照你這麼說,你爸爸也是流氓,他不看你媽媽的屁股,你媽怎麼會生下你來?」

    這可真是太大快人心了!她停住腳,暗自責怪自己:我怎麼就知道跑,而不知道回這麼一句呢?

    但紅姐姐很快就把矛頭轉回到她頭上來,很權威地說:「今今,你別高興,我不是說你爸爸不是流氓,我只是告訴忠忠,他根本沒搞清楚是怎麼回事。你爸爸的事是我爸爸去外調的,我比誰都清楚,你爸爸是流氓,因為他看了別的女人的屁股。」

    「我爸爸沒有!」

    「就有!我親耳聽我爸爸對我媽媽說的!」

    「你爸爸亂說!」

    「我爸爸亂說?你到大字報欄那裡去看看,大家都知道了,就你不知道。」

    有個小孩子吆喝起來:「來,把她弄到大字報欄那裡去,讓她自己看。」

    幾個孩子衝上來,把她往教學區那邊推,她不肯去:「我不去!我不去!我媽媽叫我別去教學區的!」

    「哈哈,為什麼你媽媽叫你別去教學區?肯定是怕你看見了你爸爸的醜事。」

    她被幾個孩子簇擁著,連推帶搡地來到大字報欄跟前。紅姐姐指著一張帶漫畫的大字報說:「看,這就是你爸爸!」

    她膽怯地看了一下大字報,大多數字都不認識,但「岑之」兩個字她還是認識的,上面畫著一個大紅叉。再看那漫畫,左邊畫著一個男人,沒穿上衣,只穿著一條短褲,腿上的黑毛像一顆顆釘子一樣,誇張地立在那裡,那男人手裡抱著一個腦袋後扎個髮髻的女人,地上坐著一個男孩子,瞪著大眼睛看著那一男一女。

    畫的右邊還是那個男人,仍然是沒穿上衣,仍然是光腿,仍然是釘子一樣的硬挺挺的黑毛,但這次男人手裡摟著一個妖冶的女人,很細的腰肢,很大的屁股,燙髮,高跟鞋,地上坐著一個女孩,正哇哇大哭,眼淚飛得到處都是。

    她辯白:「這不是我爸爸!」

    不知道是誰從後面猛推她一把:「走跟前去,看清楚點!」

    好幾隻手都來推她,她一個踉蹌,向前倒去,頭臉撞在水泥做的大字報欄上,一陣劇痛。

    有個孩子驚叫道:「她鼻子流血了!」

    一群人都驚叫起來:「真的流血了!不是我推的啊!」

    「我也沒推!」

    「我碰都沒碰她一下!」

    「是誰推的?」

    「我不知道!」

    「我沒看見!」

    紅姐姐命令道:「今今,快把頭仰起來,不然血流完了,你會死的!」

    她連忙把頭仰起來,但馬上感到嘴裡進了一股咸腥的東西,差點嗆住她,她不得不低頭吐出來,發現全都是紅色的,她嚇得大哭起來。

    紅姐姐急了:「快把頭仰起來呀!你是沙鼻子,碰不得的,一碰就會老流血。」

    她又仰起頭。

    四周沒聲音了,她知道那群小孩子全都逃走了。她不敢低下頭來,怕血流完了會死掉,只有仰著頭站那裡哭。

    有人從教室的方向吆喝道:「是誰家的孩子在這裡哭?要哭到別處去哭!我們在開會,別在這裡吵鬧了!再吵我把你送派出所去!」

    她嚇壞了,不敢再出聲,也不敢低下頭來,只好半仰著頭,捂住鼻子,跌跌撞撞往家走。

    正走著,聽到有人問她:「今今,你鼻子怎麼啦?」

    她聽出是衛國的聲音,又哭了起來:「我鼻子在流血,我要死了。」

    衛國拉住她的手:「跟我來,我知道怎麼止住鼻子流血。不用仰著頭,仰著頭走不快。」

    她半信半疑放低頭,跟著衛國來到學校的自來水管前。

    衛國說:「把頭低下。」

    她不肯:「不能低,低了會流血的!」

    「不會的,快低下!」

    她低下頭,衛國用手接了冷水,在她後脖子上拍,拍得啪啪響。拍了一會,他說:「好了,不會流血了。」

    她把頭放平,他又叫她更靠近水管一點,用手掬了水洗她的鼻子和四周,然後撩起自己的衣服,給她擦了擦鼻子,特意把衣服給她看:「看,沒流血了吧?你捧點水漱漱口吧,不然嘴裡有股血腥味。」

    水管很高,四周是一個小水池,隔著水池她夠不著水管,他把她抱上水管旁的一個水泥台上,那是專門修了供大家洗被子用的,可以把被單攤在上面,用刷子刷。台子跟水管差不多高,她蹲在台子上,就可以靠近水管接到水。

    她漱完口,他又把她抱了下來,問:「你沒把臉洗一下?算了,我幫你捧水來洗吧。」

    他捧了水,給她洗臉,突然驚叫道:「你額頭上好大一個包!也是剛才撞的吧?你家有沒有豬油?」

    「我不知道,要豬油幹什麼?」

    「抹點豬油,包一會就消了。走,到我家去,我家有豬油,我給你抹一點兒,不然你爸爸媽媽會發現的。」

    她這才想起媽媽早就警告過她,叫她別去教學區的,如果媽媽看見她頭上的包,肯定能猜出她去了哪裡。她趕緊跟著衛國,上他家去抹豬油。

    衛國住的房子,前窗和大門都對著她家的後窗。以前衛國剛搬來的時候,他爸爸總是把他鎖在屋子裡,不讓他出來。但等他爸爸上班去了,衛國就在窗子那裡叫她:「今今,今今,你想不想看我的玻璃珠子?紅的綠的都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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