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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3:50:23 作者: 艾米
「攪在一起?」
「是啊,『宇文』不是複姓嗎?」
他老家那個村有不少姓「宇文」的,所以那裡的人都知道「宇文」這個姓,據傳是炎帝神農氏的後裔。但自從他來到城市讀大學之後,就幾乎沒有人知道他姓「宇文」了,大家都以為他姓「宇」,聽了他的自我介紹,至少有一半的人會大驚小怪:「什麼?還有姓宇的?」
很多人直接叫他「老宇」或者「小宇」,套近乎的還叫他「文忠」。他起先還竭力申述,時間長了,誤會多了,他也懶得聲明了,老宇就老宇,文忠就文忠,不都是一個符號嗎?知道是在叫他就行了,又不會把他哪裡叫短一截。沒想到這個年紀輕輕的女導遊居然知道「宇文」是複姓!
他對雲珠的敬佩直線上升:「你知道的還挺多呢。」
「什麼挺多?」
「『宇文』是複姓啊,很多人都不知道的。」
「這有什麼呀?我自己就是複姓。」
「是嗎?你姓……」
「我姓歐陽,最常見的複姓。」
「這麼巧?我們都是複姓?」
「萬里挑一吧?」
「百年不遇吧?」
「看來我們有緣分哦。」
他紅了臉,但發現雲珠並沒什麼異樣,知道是自己想歪了。為了掩飾,他沒話找話地說:「你爸爸他姓歐陽啊?」
「嗯,我媽就是因為這個嫁給我爸的。」
「因為複姓?」
「嗯,我媽她以前很小資的,特別喜歡複姓,說複姓優美動聽,獨具一格。」
「你媽媽也是複姓?」
「不是,為這她遺憾了一輩子。」
他開玩笑說:「遺憾一輩子?太誇張了吧?幹嗎不改成複姓呢?」
「呵呵,我媽媽真的想過改姓呢,那是『文革』的時候,大家都在改名,她也想改。人家都改成『紅』啊『革』啊什麼的,但她不是,她跑派出所去,要人家把她的名字從『晏美玲』改成『上官美玲』」
「上官?」
「對呀,上官不是複姓嗎?」
「為什麼選『上官』呢?百家姓里很多複姓的。」
「我媽那時最喜歡上官雲珠了,就是《一江春水向東流》里的那個女演員,你聽說過吧?」
他其實沒聽說過,但為了套近乎,撒了個謊:「當然聽說過。」
「你覺得她漂亮嗎?」
他想起不能在一個女人面前誇獎另一個女人的漂亮,否認說:「不覺得。」
雲珠吃驚地問:「她不漂亮嗎?」
他趕快見風使舵:「嗯,還不錯吧。」
雲珠的舵突然一轉:「其實我不覺得她特別漂亮。」
他換拍馬屁的速度趕不上雲珠的舵轉得快,於是暗下決心再不拍了,實話實說,誠實是上策。
雲珠說:「但我媽覺得她漂亮,名字也很美。」
他決計逃離這個上官雲珠美不美的危險話題:「你媽媽改名改成了嗎?」
「沒有,改成了可能就沒我了。」
他大吃一驚:「為什麼?」
雲珠咯咯笑道:「如果她改成複姓了,就不會跟我爸爸結婚了,怎麼還會有我呢?」
「她改成複姓就不跟你爸爸結婚了?為什麼?」
「呵呵,說來話長,先從我媽改名說起哈。派出所的人問我媽:你爸姓上官嗎?她說不是;人家又問:你媽姓上官嗎?她也說不是。人家搞懵了:你爸媽都不姓上官,你怎麼能姓上官呢?」
「難道非得跟爸媽姓?聽說現在就有很多人既不跟爸姓,也不跟媽姓。」
「現在當然可以,但那時不行啊,特別不能姓『上官』。那時真的姓『上官』的都被人勒令著改名呢,她怎麼能特意改姓『上官』呢?」
「為什么姓『上官』的要被勒令改名呢?」
「因為那時的人都認為『上官』就是『高高在上的官』,而那時不興做官那一套,革命工作沒有高低貴賤之分,都是人民的勤務員。」
他覺得不可思議:「你怎麼知道那時候的事?」
「聽我媽講的。我媽最愛講那時候的事了,我都能背下來了。」
「那你媽媽沒改成名?」
「沒有,所以她找對象一定要找複姓的。」
他覺得簡直是天方夜譚,怎麼會有這樣幼稚可笑的人?腦子沒燒壞吧?他試探地問:「你騙我的吧?」
「我騙你幹什麼?是真的,我媽為這事把婚姻都耽擱了好幾年,後來總算遇到一個複姓的,就是我爸爸,所以他們就結婚了。可惜我爸爸長得不好,影響了我。」
他看了她一眼,見她滿臉是揶揄的笑,不由得又問:「你騙我的吧?怎麼影響你了?」
「我就沒我媽長得好啊!」
「你在說反話吧?」
「才不是呢,是真的,等你看到我媽媽你就知道我是不是說反話了。」
他見一個女孩子這麼肆無忌憚地跟他談自己的長相,還提到「見媽媽」的話題,膽子也大起來:「是嗎?那等我什麼時候親自去你家考證一下?」
「行啊,你輸了怎麼辦?」
「輸了?你說呢?」
「我要你自己說。」
「我自己說?行,輸了就給你賣身為奴,怎麼樣?」
「哈哈哈哈,那太好了,我天天使喚你,什麼累活髒活都讓你干。」
「沒問題,如果你輸了呢?」
「我輸了?不會的。」
「萬一輸了呢?」
「輸了我也給你賣身為奴。」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他沒想到一下就談到這麼火熱的地步,咒也賭了,誓也發了,不管誰輸誰贏,兩個人都是一主一仆,註定黏一起了。
他覺得一定是在做夢,哪裡會有這麼好的事?這不是天上掉餡餅,這是天上掉媳婦了!他不由得在桌子底下掐了自己的大腿幾把。嗯,疼!不是做夢,是真的。
雲珠突然不說話了。
他生怕這玩笑開大了,小姑娘後悔了,擔心地問:「你怎麼了?」
「沒怎麼呀。」
「那怎麼突然不說話了?」
「怕你嫌我話多。」
「我怎麼會嫌你話多呢?我喜歡聽你說話。」
「真的?」
「當然是真的。」
「可是你們男生都不喜歡女生話多的。」
「誰說的?我就喜歡。」
「你喜歡女生話多?」
陷阱來了,陷阱來了!他避過陷阱,大膽說:「我喜歡你話多。」
雲珠又沉默了。
他解釋說:「我不是說你話多,我是說我喜歡聽你說話。」
雲珠看了他一會兒,說:「我最喜歡卡布奇諾了,你知不知道為什麼?」
他沒想到會出這麼技術的題,張口結舌答不上來。
雲珠給他解了圍:「因為它有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獨特魅力。」
「是嗎?」剛才那口泡沫狀物質,他是咬著牙關吞下去的。
「它聞起來有股奶香味,像我們的童年,天真爛漫,甜蜜快樂;喝第一口時,滿嘴都是泡沫,像我們的年輕時代,華美,但有點兒虛,太多的幻想,很快會破滅;第二口,可以品嘗到苦澀和濃郁,那是我們的中年時代;喝到最後,你會感覺到一股醇香和甘甜,那是我們的老年時代,回味無窮。」
07
宇文忠沒想到這麼年輕的女孩兒可以說出這麼富有哲理的話來,頓時佩服得五體投地,由衷地誇獎道:「說得太好了!」
雲珠笑著問:「你喝到哪個階段了?」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咖啡,發現不知不覺之中竟然已經把這杯「人生哲理咖啡」喝得見底了。再看看雲珠的杯子,人家還在從青年向中年過渡呢,看來咖啡不是他那個牛飲式喝法。
他苦笑了一下:「哎呀,我已經把一生都揮霍光了!」
雲珠咯咯笑起來。
他見自己的小幽默有人欣賞,越發上勁:「唉,到了生命的盡頭了。」
「那就回味一下?」他裝模作樣地咂摸著。
雲珠好奇地問:「回味出來沒有?什麼味道?」
「糊鍋巴味。」
「哈哈,什麼糊鍋巴味?」
「澀味。」
「就是一個澀味?」
「嗯,就是一個澀味。」
「怎麼可能呢?從少年到老年,就是一個味道?」
「澀也可以是不同的澀嘛。」
「少年時代?」
「青澀。」
「青年時代呢?」
「羞澀。」
「中年?」
「艱澀。」
「老年呢?」
「苦澀。」
「哈哈,你的一生全都是澀味!」
「說了是糊鍋巴味嘛。」
「不是那個『澀』,是色迷迷的『色』吧?」
「不是,是糊鍋巴的澀。」
「怎麼你的一生會是糊鍋巴味呢?」
「可能是我火候掌握得不好,把一生給燒糊了吧。」
雲珠笑得更歡快了,引得鄰座的人投來好奇的目光。她急忙掩住口,壓低嗓子說:「你太有意思了。」
他滿心歡喜,但裝得不甚明白的樣子:「是嗎?我怎麼有意思了?」
「說不清楚,就是太有意思了。」
「還從來沒人說過我有意思呢。」
「我不相信,難道那些人是瞎子?」
「可能他們不是瞎子,是我跟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就沒意思。」
「為什麼你跟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就沒意思呢?」
「因為我不想有意思。」
「你是想有意思就有意思,不想有意思就沒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