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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3:39:33 作者: 無何有
    「我……」

    王逸之那時剛下了吳山,正準備回將軍府,見一路杏花滿路,正不免感嘆著錢塘的春光與建康的風味不同時,便看到河中小舟上,似有爭執。再仔細一看,卻見得是謝苓和一個男人吵了起來。王逸之本來只是想在一旁暗中看著,卻沒想到謝苓情緒過於激動,揚手要打那個男人。王逸之知道一直給自己使眼色的洛繁是挽救不了這個局面了,如果自己再這樣坐視不管就真的出事了。

    然而王逸之也不知道那個男人說了什麼才惹一貫平和的謝苓生氣,只能借著牛踏水,把自己送上了船。王逸之回想一下未免覺得有些可笑,別家公子都是桃花馬上,他倒是騎著農耕工具牛而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哪家的牧童,氣勢上似乎就輸了一大截。

    然而王逸之再仔細想想,自己在謝苓面前處理事時,似乎總是如此狼狽,還記得第一次在謝家見面,他剛跟長輩打了個照面,就被謝榮直接拉了過去。那時候謝苓還沒起床,謝榮咋咋呼呼地說自己急著回家,逼迫著一個姑娘給自己算姻緣,弄得時年十五的自己像是個好色之徒,真是丟臉。

    再之後,謝榮托自己給謝苓帶些東西,沒成想,卻被海盜盯上了。若說自己的東西搶了就搶了,貼錢補上就是了。但是別人所託之事,他一貫是要做好的。哪知道,東西也沒護個周全,倒是自己弄了一身傷,被劉將軍的人直接抬著回去了。這事王逸之回想起來還是後怕,腿傷還好,大不了只能讓別人伺候一輩子,做個跛子,一身武藝只當他白練了就是。如果真的是瞎了眼睛,唉,那真是一生都錯付了。他可不覺得自己的才學已經到達了左丘名的那種層次。

    「你在想什麼?」謝苓隔著空氣戳了戳王逸之。

    「喔,我只是後怕,若我那時候真的是失明了,很多事就改變了。」

    謝苓笑道:「我也聽說了你那件事,你不是都算好了嗎?」

    王逸之嗅一路花香勝衣,笑道:「卦都不敢算盡,我怎麼敢說我自己一定就能逃脫呢?哎,花都落在你身上了。」

    此刻,謝苓坐在王逸之牽著的牛背上,共同行在岸邊低地上,向著王逴之的別院走去。而其他人則坐在王逸之雇的一艘小船上,遠遠的跟著他們。洛繁知道這事不應該跟著,就悄悄和謝苓說自己受到了驚嚇,帶著荷兒已經採到的野菜先回道觀了。

    「影來池裡,花落衫中。年少時聞庾子山此句,只覺得平淡中帶有意趣,今日才覺得真是秀句成章,顧盼生姿。」王逸之見謝苓身上落滿了杏花,卻並不抖落,春花美人兩相映,只覺得她今日定是用了桃花靧面,膚澤光悅,不由一笑調侃。

    「可惜,我不會吹簫弄玉,更不是鳴佩凌波之人。」謝苓接的很快,但是卻自己的意思完全相反。

    王逸之抿了抿嘴唇,停下了腳步。

    謝苓正奇怪著,卻見王逸之伸手遞上了一個東西,謝苓不敢接,王逸之還是低頭示意讓她接過。

    是一塊玉。

    準確來說,是一塊佩戴的美玉。色澤溫潤,不像是石頭,倒像是人的具化了。

    「吹簫之事,我善吹笛,簫也略同一二,你如鍾子期一般會聽音就行。」

    謝苓不由假意啐了一口,說道:「呸,怎麼有人敢自比伯牙?」

    然而王逸之厚著臉皮,並不在意謝苓說自己,反而念道:「山有榛,隰有苓。你自然不是弄玉,也不會化作鳳凰去了。你若真是化作鳳凰了,我可不是穆公。」

    謝苓嘴角透出一抹笑,沒有理會王逸之舉的穆公弄玉夫婦隨鳳凰去的例子,而是故意拿腔拿調地說道:「《簡兮》也太過生僻,《鄭風》的《扶蘇》我才最喜歡。」

    說罷,謝苓隨著鳥聲千囀,朗聲念道:「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不見子都,乃見狂且。山有喬松,隰有游龍,不見子充,乃見狡童。」

    「嘿,你說我不是子都子且那樣的美男子?」王逸之知道謝苓是有意消遣他,便立刻翻身上牛。兩人都在牛上,空間極小,謝苓不由自主的向前傾斜,王逸之也不給她再退避的機會,也俯了俯身子,靠近謝苓說道:「那你去問問建康和錢塘的少女同不同意?還是……」

    王逸之語調一轉,在她耳邊低聲問道:「你心裡有比我更美的男子?」

    謝苓還沒反應過來,只覺得一陣溫熱帶著香氣襲來,謝苓本身如暖陽中,想隨他去了,卻被王逸之吹的耳朵有些受不了,臉一紅,便跳下了牛背,自己走在路上去牽牛了,然後轉頭笑道:「你可不就是狂徒和狡童嗎?」

    王逸之本想乘機親身告訴謝苓什麼是狂徒和狡童,卻意識到船上還跟著一群人。他不由狠狠的往後盯了一眼。

    然而辛夷和晴凝卻很受傷,這兩人一直都在後面看著王逸之牽著牛同謝苓說著話。兩人正瞪大雙眼,緊盯著,覺得王謝兩人發展緩慢時,卻見到王逸之突然停下,更是心急。看到王逸之給了謝苓一件東西時,兩人不由猜測到底是給了什麼。辛夷了解自家公子,估摸著是公子一直佩戴在身的玉佩,這個意思應該是給謝姑娘送定情信物。這個推測讓滿船人都驚訝了,連船夫都激動地用船槳拍打水面。

    然後王逸之翻身上牛靠近謝苓的動作,更是爆發連連尖叫,眾人直讚美王公子是條漢子。然而沒想到謝苓不吃這套跳了下去,辛夷都跟著晴凝一起含淚咬起袖子來。啊!怎麼能這麼折磨我們。此刻,只有晴絲還冷靜著,小聲為謝苓揮袖吶喊喊道,姑娘做得好,別被姑爺這麼早就把心套去了。

    辛夷和晴凝正準備敵視晴絲時,卻見到岸邊射來一道灼灼目光,似乎辛夷和晴凝做了什麼對不起王逸之的事。兩人皆揮了揮手,心中默默哭道,公子和姑娘啊,這事可真的不怪我們啊,誰讓你倆你儂我儂的都不避開人呢。

    做下人真累啊,辛夷和晴凝相對而視,無語問蒼天。

    ☆、芙蓉泣露

    然而相比辛夷和晴凝的怨念,某人的日子似乎好過很多,只見他悠哉悠哉的坐在牛背上,看著謝苓牽著牛走。

    「還說你不是凌波,此刻,不就像是在碧草池上行走嗎?」

    謝苓不由鄙視了王逸之一眼:「你家池子上是碧草叢生的嗎?」

    王逸之仔細想了想,說道:「不光我家,你家也是碧池啊。」

    「哼,我哥寄信告訴我說,才把園子裡的水草都清理乾淨了。」

    王逸之尷尬一笑:「那不是我出來好幾個月了?」

    謝苓牽牛的手一滯,然後說道:「我記得……你來錢塘還沒有一個月吧。上個月我自姐夫家取家兄來信的時候,就花朝節後了。信裡面寫你會在十日內到來,結果真的第十日才見到沉香。」

    王逸之突然想起當時相見的情景,不由捂臉。哪裡是一直很狼狽,簡直是蠢。

    在錢塘劉將軍府上初見那天,他還早睡未醒,被沉香喊醒說是謝榮的妹妹來了才被嚇醒。其實那時候他醒不醒都一個樣,都看不見東西,那般難堪而尷尬的歲月,卻被謝苓撞個正著。連家書這麼私密的東西都需要讓謝苓代筆,幸好謝苓的博學出乎自己的意料,甚至達到了和自己心意相通的地步。那時候他便覺得,為了這樣一個女子,失明似乎也沒有好後悔的。不過也不知道是觸及謝苓哪一根心弦,惹得芙蓉泣淚。想捧巾為謝苓拭一把美人淚,卻把將軍府里的東西砸了個七七八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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