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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3:16:45 作者: 林笛兒
天公作美,凌晨時分,風停了。冒著嚴寒,大伙兒抓緊登機。當太陽出現在東方時,直升機降落在部隊駐地。去營區轉悠了一圈,查看了下年夜飯的安排、各項慶祝活動,確定都妥當後,李南開車回家了。
這是李大帥退下來後第一次在北京過年,李南怕他失落,沒回自己的家,直接開車去了李大帥的院子。
人還站在院中,廊下掛著的大紅燈籠,窗沿上擺放的一盆盆萬年青、串串紅、橙黃的金橘,年的味道撲面而來。一時間,李南的鼻子就有些酸酸的。這種感覺自母親過世後就沒有過了。等情緒過去,他才推門進去。
屋子裡暖氣開得很大,簡直可以說是熱了,妻子穿了條羊絨連衣裙,袖子挽著,正在往花瓶里插百合。看到他,一喜,想不到他回來這麼早,然後嘴唇撒嬌地噘起,說忙年真累。他安慰地上前抱了抱,脫下外衣,問:「爸呢?」
「爸在弄餃子餡,卓姨在烤蛋糕。」
李南有點意外,通常李大帥肯親自下廚房弄餃子餡,一般是家裡要來貴客,他嫌棄保姆阿姨的水平不過關。廚房裡水汽騰騰,能看到的地方擺滿了熟的、半熟的食物。李大帥正在案板上又切又剁,精氣神十足。羊肉黃瓜餡,李大帥最拿手也是最喜歡吃的。羊肉選的是腰窩,有肥有瘦,還有筋頭巴腦,吃起來柔韌筋道,鮮美多汁。把腰窩不緊不慢地剁了,再攪進去泡好的花椒水,為的是去除膻味,也能讓肉更鮮嫩。黃瓜用礤床礤成細絲,略微攥一攥湯,之後加上蔥末、薑末、海米末、鮮醬油、鹽和肉餡兒攪拌在一起。和餡兒也是門技術活,一手把著鍋沿,另一隻手順著一個方向攪,用力越均勻餡兒和得越滋潤。
這些年過去了,李大帥的手藝一點也沒丟,李南咽了咽口水。「爸,今天還有誰來吃飯?」
李大帥甩了甩酸痛的胳膊,人不能不服老,這才一會兒,氣就喘上了。「你卓伯伯一家。」
還好,是卓伯伯,沒說是卓舅舅,李南自我安慰地蹙了下眉,朝一直專注給蛋糕做造型的卓陽看了一眼,知道她豎著耳朵在聽呢。「我什麼時候過去接人?」
「不必了,他們自己開車過來。」
「開車的還是原先跟著卓伯伯的那個勤務兵嗎?」李南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他故意多問了一句。
餡和好了,想像著鮮嫩的羊肉浸潤了黃瓜清新的汁液,那種銷魂的鮮香實在是用語言描述不清的,李大帥滿意得眼都眯成了一條線,於是,也就忽視了李南忽然嚴峻起來的神情。「不是吧,他和紹華一塊過來,應該是紹華的勤務兵。」
卓紹華過來,那麼諸航肯定也得跟著,李南覺得這年還是不要期待了,但他還試圖挽救道:「阿姨會做的菜有限,這麼多人,她可以嗎?」
「就是,我和他說去餐廳,他偏不依。」卓陽好像找到個知音,激動起來,「瞧瞧這一屋子油煙,誰家過年還在家這般折騰?」
李大帥把手中的鍋重重往案板上一砸,幾十年在軍營不是白待的,雖然退了,餘威仍在。「在餐廳吃的年夜飯還叫過年嗎?什麼時節吃什麼東西,過年就要有個過年的樣子,一家子和和氣氣地坐一桌,吃什麼不重要,開開心心才是真的。我說你一把歲數,怎麼這樣不會做人呢?我們家是第一年定居北京,紹華家也是剛從寧城搬到北京,你大哥也剛退,往年想聚一塊都沒這個機會,現在多難得呀!我說你別折騰那個中看不中吃的東西,去把水果、糖果擺擺,還要準備幾個紅包,女主人得有女主人的樣兒。」
「什麼時節吃什麼東西,那是落後的農耕文明,現在是新時代……」餘下的話在李大帥的瞪視下,卓陽默默地咽回去了,很自然地想起了晏南飛。那時,他們過年總愛找個熱帶島嶼住幾天,赤著腳在沙灘上走,龍蝦、冰著的新鮮魚片、香檳……往事已如煙,卓陽低下眼帘,還是接受現實吧,她不情不願地去了客廳。
李南在陽台上抽了半盒煙,不是解悶,是暗戰前給自己鼓下勁。不是他心眼小,誰讓諸航挑這時候找上門呢。
門是在穿著紅色唐裝的小女孩嘰嘰喳喳的說話聲中被推開的,不到他膝蓋高的小孩,仰著頭,烏溜溜的大眼睛毫不畏懼地看著她。「你是伯伯嗎?」
都不用驗DNA,這孩子一看就是諸航親生的。李南應付地拍拍小孩頭,看向外面,卓紹華和諸航都是淺咖色的大衣,黑色的短靴,一人脖子上扎一條系成同心結的紅色圍巾,正好和倆小孩身上的紅色唐裝相對應起來,這是怕別人不知他們是一家嗎?李南捂著嘴巴,滿嘴的牙都酸了。
場面上的禮貌還是要遵守的,李南先向卓紹華夫婦寒暄了幾句,然後很熱情地迎向走在後面的卓明和歐燦。李大帥和卓陽也忙著從裡面出來了,李南的妻子溫婉地招呼大家進屋,茶、點心已經擺上了,再遞給倆小孩一人一個紅包。倆小孩雙手接過,脆脆地道謝,鄭重地放進口袋。李南妻子笑笑,朝李南看了一眼,幽幽一聲輕嘆。
卓家這門親戚,李南心裡是不接受的。李大帥娶卓陽時,他驚得以為自家老爹被魂穿了,這明顯是兩個星球的人,什麼都不在一個頻率。可是李大帥中意了,他除了尊重還能幹嗎,只能說李大帥的感情世界他不懂。卓家對他們呢,禮貌得公事化,大概也是很無奈。
李大帥在後院搞了個玻璃菜園,很高檔,溫度可以自由調節,冬天裡成功長出了幾株扁豆和瓠子,特別是瓠子長得特好,濃綠的藤架上爬滿了大大的心形葉子,雪白的瓠子花開了,素雅的花朵散發著淡淡的清香。茶剛喝了一口,李大帥就盛情邀請卓明去菜園看看,帆帆有些好奇,跟著一塊過去了。卓陽對這些沒興趣,她一會兒要準備蔬菜沙拉,還想做義大利肉醬面。歐燦看她落寞的樣子,有些不忍,便過去陪她。
留在客廳里的五人,李南妻子和諸航不熟,只得挑些安全的話題聊,時裝呀,化妝品呀,天氣呀,諸航不大說話,可是讓人感覺她是個很稱職的傾聽者。李南和卓紹華有話題聊,可是他想晾著卓紹華,清淡的綠茶,還挺燙,他把茶杯當酒杯,懶懶地晃著,眼睛盯著柜子上的電視,裡面正播放一台鑒寶節目,他看得目不轉睛。卓紹華仿佛沒感受到主人的失職,俊朗的面容上掛著得體的微笑,看一眼電視,看一眼諸航,看一眼一個人在玩過家家的戀兒,他如坐在自家客廳一般自在,很是享受這於他來講極奢侈的休閒時刻。
李南睇過去一眼,心裡冷哼一聲:臉皮真厚!
「小椿樹,棒芽黃,掐了棒芽香又香,炒雞蛋,拌豆腐,又鮮又香你嘗嘗。」戀兒胖嘟嘟的小手突然遞到李南的嘴邊。大眼瞪小眼,十秒鐘後,李南投降,看向卓紹華。卓紹華挑了挑眉梢,似乎很是期待。
「她手裡捧著的是做好的菜,你快嘗下。」李南妻子提醒道。諸航也瞪大了眼睛,一臉看戲的興奮。李南徹底石化了,讓他陪個奶娃娃過家家?可他要是不配合,手舉得有點酸的小孩好像會哭給他看。這是赤裸裸、血淋淋的羞辱,他發誓……他僵硬地低下頭,逼著自己吃下一口空氣,評價一聲「很好吃」,戀兒這才滿意地去洗鍋碗了。
「李大校很有愛心。」卓紹華由衷地夸道。諸航忍笑得嘴角都抽搐了。
李南脖頸間青筋暴突,這兒他片刻都不想再待下去了。「失陪下!」他從齒fèng間擠出三個字,扭頭就出去了。外面的空氣又干又冷,還飄著雪,站一會兒,臉都凍麻了。李南低咒著去摸煙盒,該死,大衣擱屋裡了。
「你找的是這個嗎?」
他回過頭看著站在走廊上沖他舉著煙盒、打火機的諸航,呵出一口白汽,冷冷一笑:「諸中校還挺了解我的,可惜,我有點看不懂你了,我以為你今天不會來。」
「為什麼不來?」不來太不禮貌了,李大帥那麼盛情。
李南走過去,接過她手中的煙盒,抽出一根,放在鼻間嗅了嗅:「我不認為你很想見到我。見到我,就會想起在港城發生的事,又不是很愉快的事,你沒自虐的傾向,大過年的何苦折騰自己呢?」
啪,打火機火苗一閃,李南叼著煙,點燃,狠狠地吸了一口,真是痛快。「對了,年前去看過保羅沒,沒買束鮮花什麼的?現在夜裡還掉淚嗎?哦,欒逍現在和你真做同事了。」他上上下下打量著諸航,撇撇嘴,「瞧你沒什么女人味,這男人緣好得讓其他女人要妒忌死。我不得不佩服卓紹華的度量,不過,他是真的度量大,還是裝的度量大,或者是根本不在意,畢竟你們那時結婚有很多難言之隱的。」
沒有預想中的電閃雷鳴、狂風暴雨,諸航平靜得讓李南發毛。她回以他淺淺一笑:「李少將,一年到頭了,想說什麼一口氣說完吧,明年說不定就沒機會了。」
「別裝斯文了,你張牙舞爪的樣兒我又不是沒見過。」李南嚴陣以待。
諸航羞愧地低下頭:「那次
是我衝動了,李大校大人大量別和我計較。我這人就是這樣,不能受刺激,一受就有點掌控不住自己,怎麼都改不了,怎麼辦呢?」
「你……你幹了什麼?」李南嗅到一絲危險的氣息,他防衛地瞪著她。諸航無辜地」呃「了一聲,「我就是出來給你送煙,節目裡剛剛有件玉飾,嫂子很喜歡,喊你進去一塊看看。」
「騙人的玩意,有什麼好看的。」李南曾經去中緬邊境出過一次任務,抓捕了一個走私玉石的團伙。都是原石,看上去普普通通,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價值,動不動就上百萬,他聽了咂舌,行家說這玉切割之後,雕成玉飾,很小的一件,就能賣到大幾百萬到上千萬。李南目測了下,這玉石要是算成成品,那就上億了。都說玉養人,在李南看來,全是炒作起來的自欺欺人。
諸航玩味地勾了下嘴角:「那你要不要進來?」
這是他李家,他想進就進。李南搶先進了屋,鑒寶節目已經結束了,妻子換了台,是一台晚會。以前她也是晚會的常客,今年她只能坐在沙發上,隔著屏幕做個觀眾。歲月不饒人!
直到年夜飯擺上桌,李南妻子眉間的幽怨才散了一點。李南被諸航說得吊起來的心也款款放下,他想他真是想太多了,當著兩邊的長輩,諸航能奈他何?
年夜飯是中西南北合併的大拼盤,淮揚菜、北幫菜、東北大水餃,還有與中國年很不搭的西餐,這些不重要,合家歡樂就好。李大帥拿出珍藏很久的茅台,和卓明揚言,今晚兩人拼酒,卓明說沒問題,捨命陪君子。酒杯剛斟滿,勤務兵跑了進來,崗亭打來電話,李南少將在珍寶閣購買的兩件物品,人家送貨上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