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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3:08:31 作者: 藍色的奧斯汀
    她停了許久沒說話,時間仿佛凝固在冰冷的冬日陽光中。他的頭深深埋在她的掌心裡,不敢讓她看見他軟弱的樣子,最後他聽見她說:「如果你想忘了我,也可以。賀宇川,你值得這世上最好的姑娘。」

    他信守諾言,那是他最後一次去醫院,也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姜芷芃。

    芃芃結束化療的時候,他給她阿姨打過電話,想問芃芃是否肯讓他去接,沒想到是晚了一步。護士告訴他,她們早幾天出院走了,據說是去了美國療養。他幾乎每天給阿姨打電話,也沒聽說過她們出國的計劃。她一定是十分想離開,否則以她的脾氣,恐怕寧可死掉也不願意接受她父親的資助。

    她還是老樣子,一意孤行,說分手就分手,從來不考慮到他的感受。

    再後來,日子總還是要過下去。她買的那幾盆綠蘿沒人澆水,早就已經死掉。她的衣服,毛巾,拖鞋,牙刷,還有兩大盒子口紅,統統被他扔進她從宜家買來的收納櫃裡,鎖進了壁櫥里。他們在彭老師歡送會上的合影被他從牆上取下來,扔進抽屜深入。她買的窗簾被他換掉了,後來也陸續換了一些家具。所有能清理掉的東西都已經清理掉,可每天清晨的陽光還從同一個角度照進來,所以他只好搬了家,在別處買了房。

    公司日漸壯大,開始盈利,他也越來越忙。如今要應付的正式場面越來越多,他以前喜歡的帶帽衫和運動鞋已經沒機會穿,頭髮總是剪得清清爽爽,穿著打扮都按青年才俊的標準來,也沒人會嫌棄他沒婚房。

    時間是一條河,不知從哪裡來,也不知道要到哪裡去,只是日復一日毫無目的地流淌。姜芷芃告訴他,如果你想忘了我,也可以。有時候他也覺得自己應該做到。

    有一次他在一個什麼企業家晚宴上偶遇過姜尚春。

    晚宴人頭攢動鬧哄哄,同坐的人杯觥交錯忙著拉關係。公司的外聯通常由他的合作夥伴負責,他不大喜歡這種無聊的場合。今天來了,晚宴過了半程,他忽然意外遠遠看見姜尚春坐在主席台前的一桌,正和旁邊的人交杯換盞,聊得很熱鬧。

    他立刻拿起酒杯走過去。一片噪雜喧囂里,姜尚春回頭看見他,莫名怔了半晌,隨即反應過來,熱情地和他打招呼。一圈敬酒寒暄過去,姜尚春哈哈笑著替他向同座的人介紹:「這是賀宇川,智宇科技的執行官,也是後生可畏啊,呵呵。」

    姜尚春介紹他的口吻象介紹一個普通的熟人。他似乎應該順水推舟同那桌的企業家們刷刷好感,可他意不在此,只是問:「叔叔,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他們去一個沒人的角落,他問:「芃芃還在美國?她好不好?」

    姜尚春沉默下來,臉上那點公式化的笑容也瞬間不見,語調里甚至還有幾分不滿:「芃芃這孩子,脾氣太倔。我在美國給她安排了最好的醫療條件,她住了兩個月,一聲不吭又回來了。現在她應該和她阿姨在永平吧?」

    他去永平多方打聽過,她阿姨的房子租給了別人,她並不在那裡。姜尚春又說:「她阿姨以前還給我打過電話,似乎最近也沒什麼消息了。反正我給了芃芃那麼多張卡,如果生活和醫療費有問題,總是可以刷卡解決的。」

    他追問:「如果她們刷卡,您看看帳單,應該知道她們住在哪個城市吧?」

    姜尚春的臉色有幾分尷尬:「要不然怎麼說芃芃脾氣倔呢?給了她卡就是叫她隨便刷,可我也從來沒收到過帳單。」

    遠處又有人朝姜尚春打招呼,似乎要過來寒暄。姜尚春拍了拍他的肩,臨走前說:「你放心,芃芃鄭重其事地托我照顧你們,她那麼個倔脾氣長那麼大就跟我低過一次頭,我怎麼也不會食言。你有什麼事,儘管來找我。」

    他聽了唯有苦笑。她就這樣任性地消失了,處理好了後事,人間蒸發,連還在不在這世上也不想讓他知道。

    公司事忙,他也時常要出差,有一次路過浙東,他叫助理開車去了永平。其實也沒什麼好看的,永平他前後也來過幾次,繁華的街區只有那麼幾段,背山面海,港口上停著一排排出海歸來的漁船,家家戶戶在門口搭一個大網曬魚乾。如今永平也興起了民宿,路上多了一群群旅遊者,最著名的景點是半山腰煙霧繚繞的龍王廟。

    助理問:「咱們上這兒來幹什麼?」他也不知道來幹什麼,打發助理去買了兩張船票,出海去仙嶼島。

    渡船上搖搖晃晃幾個小時,極目遠望,到處只有蒼茫海水。據說這裡曾經是海妖出沒的地方,芃芃說起故事來活靈活現,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只是至今想起來心還會痛。

    助理暈船,在船上吐得臉色發綠,好不容易腳踩到大陸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問老闆:「咱們來幹啥?」

    賀宇川說:「前面有個漁村,村子後面有片墓地,我想去看看。」助理答應,跟著賀宇川往前走。隨人流走了兩分鐘,賀宇川忽然又停下來,站在原地停頓許久,然後說:「還是不用去了,你去看看回程的渡船幾點鐘開。」

    助理哪見過老闆如此出爾反爾,只是一聽到又馬上要坐船回去,感覺胃裡又要翻江倒海起來,連忙說:「老闆,咱們坐了那麼久的船來的,到了總得去看一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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