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PARTⅠ

  「你叫誰滾？」楊世盈由看護攙扶著走出來，顫聲責問。

  「你別管。」康道則不耐煩地斥喝。

  「我為什麼不能管？他是我兒子。」她口氣強硬，絲毫不退讓。

  「他忘恩負義，翅膀[yìng]了就想飛了，我不叫他滾，難道還要求他留下？」他怒氣難消。

  「小宣，你要離開？」她訝異地看著兒子。

  「媽，我本來打算這幾天就告訴你，我們離開這裡吧？」康宣朝母親道。

  楊世盈搖搖頭，顫聲說：「不，當年我已經離開過一次，回來後，我就打定主意要死在這個家，怎麼都不會再離開了！」

  「媽，已經夠了，我不要你再繼續活在悲傷中。」他勸著母親。

  「你聽見了，你媽不會走的，你要走，就帶著這女人走吧。」康道則沉聲道。

  「媽。」康宣還想再勸。

  楊世盈搖搖頭，低垂下頭，眸底漾著淚光，「小宣，是媽害了你。」

  「媽，跟我走。」他激動地上前握住了母親的手。

  「不，媽不走，你們兩個人走吧。」她淚眼汪汪地凝望兒子。

  「要走就快走，不要妄想我會留你們。」康道則佯裝毫不在意地冷漠道。

  「宣，我們先回房間吧。」尹戀勸他。她知道婆婆不走，康宣是不可能放心離開的，而她也不認為公公是真心要他們走。

  康宣的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咬咬牙，彷佛處在極大的掙扎與矛盾中，她勸慰地扯了扯他。

  「怎麼了？不走了？」冷冷嘲諷，內心深處卻是鬆了口氣。

  「爸，難道你就不能對康宣好一點嗎？」尹戀忍不住脫口而出。

  康道則冷凝著臉，「是他先背棄我。」就像你一樣。他將視線轉向妻子，彷佛無聲的這麼說，讓楊世盈猛地一震。

  「算了。」康宣握住尹戀的手，示意她別再說話。

  看著兒子臉上浮現的傷痛，突然意識到多年來自己有多愚蠢，為什麼要為了一時意氣不說出真相，把事情搞成這個地步，造成無法彌補的傷害？

  她錯了，她真的錯了……突然，一陣暈眩，楊世盈眼前一黑，身子往後倒去。

  「媽」康宣跟尹戀同時驚呼，但手腳卻不及康道則快。

  他一個箭步跟看護一起撐住她癱軟的身子，接著大喊，「快叫救護車！」

  「請放心，她只是長期抑鬱成疾，情緒一下太過激動才會暈倒，但還是需要放寬心，好好調養。」醫生朝守在病床旁的康道則三人解釋。

  「謝謝醫生。」康宣道謝。

  「應該的。」醫生微笑回應，轉身走出了病房。

  「現在你們滿意了？一定要搞得家裡雞飛狗跳才甘願嗎？」康道則所有對楊世盈的擔心都化為指責。

  康宣自責沉默著，尹戀也無語地垂睫。

  「我就說了，自從娶了她之後，這個家就不得安寧，如果你照我的意思娶安倩琳，今天就不至於如此。」康道則將所有的過錯都推在尹戀身上。

  「你難道還要讓憾事重演一遍嗎？」病床上，楊世盈虛弱地開口。

  「媽，您還好吧？」康宣跟尹戀趕緊靠向床旁關心她。

  她緩緩點頭，虛弱地扯了扯唇角。

  「媽，對不起。」尹戀抱歉地說。

  「不關你的事，都是我不好。」康宣安慰老婆。

  楊世盈搖搖頭，「我很好，你們先回去吧。」

  「媽，我在這邊陪您。」尹戀道。

  「不用了，我有話跟你爸說。」她看向康道則。

  康宣跟尹戀互看了一眼，點點頭，退了開來。

  「有話改天再說吧，我還得去公司處理康宣搞出來的事情。」他逃避地撇開了視線，不讓妻子有說話的機會，逃離了病房。

  看著他迅速離開的背影，楊世盈疲累地閉上了眼。

  「媽，跟我們一起走吧，我已經決定辭掉康惠集團總經理的職位，另外成立一間新公司，我不會讓你們吃苦的。」康宣見到母親難過的神態又忍不住苦勸。

  「不，我不會離開的。」楊世盈緩緩張開眼睛，憐愛地凝視著兒子，「這些日子苦了你，為了媽，隱忍犧牲這麼多。」而這全都

  ..

  是因為她的賭氣報復所造成。

  「我一點都不苦，我只希望媽可以開心。」

  「媽有你，這輩子已經滿足了。」

  「那就跟我走。」他仍舊不死心。

  楊世盈深深地瞅著兒子，「小宣，你會恨你爸嗎？」

  他沉默了半晌，搖搖頭，「我很感謝他將我扶養長大。」

  「他本來就有這個義務。」她淡淡道。

  康宣困惑的看著母親，不懂她的意思。

  「媽有點餓了，你可以幫媽去買碗稀飯嗎？」楊世盈突然朝他吩咐。

  「媽，我去買。」尹戀自告奮勇。

  「不用了，讓小宣去吧。」她是想支開兒子。

  「好，我馬上回來。」康宣拍拍母親的手，快步走出了病房。

  一等兒子離開，楊世盈馬上將視線轉向媳婦，慈藹了笑，「小戀，你過來這邊坐下。」

  「媽，您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尹戀洞悉了她的想法，坐在她的床畔問。

  「告訴媽，你跟小宣現在是不是沒問題了？」這陣子他們的互動更加親昵而自然，她感覺得出小倆口的感情已更進一步了。

  尹戀害羞的紅了雙頰，輕輕點頭。

  「謝謝你，自從你出現之後，小宣才真正成為他自己。」楊世盈感謝地握住了她的手。

  「可是，都是我害他跟爸吵架。」她很是自責，事情弄得這麼難堪，康宣心裡一定很不好受。

  楊世盈嘆口氣道：「這是他們遲早都會面對的事情。」

  尹戀沉默了下來，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才好。她知道自己想的沒錯，婆婆這輩子是斷然離不開公公的，但若要將婆婆獨留在康家，康宣一定不會安心，可公公卻又執意趕她走，這件事環環相扣，該如何解開？

  看了她一眼，楊世盈安慰她，「不過你不要擔心，父子間不會有解不開的結的。」

  她囁嚅著唇，從婆婆的話中聽出了端倪卻又不敢肯定。

  看出尹戀的慾言又止，她輕嘆了口氣，緩緩證實，「他們無庸置疑，是親生父子。」

  「什……什麼？！」真相令她訝異得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根本沒什麼情夫，那只是我故意雇用一個男人欺騙他，孩子是康道則的，全都是我騙他的……」楊世盈苦笑。

  「媽，您怎麼可以……這個玩笑真的是開太大了！」除了驚訝，還有心疼，就因為這個荒謬的謊言，使康宣從小就受到不平等的對待。

  「當時我被仇恨與嫉妒蒙蔽了雙眼，只想著若不是他這樣對我，我也不會帶著大兒子離家，大兒子也不會死……說穿了，我只是需要找個代罪羔羊去責怪，如此我才能度過喪子之痛。」她自嘲地說，語氣萬分苦澀。

  「可是爸……爸怎麼會沒去證實就這樣聽信了？」

  「我想是因為那時他正處於失去大兒子的悲痛中，再加上也認為我是跟情夫私奔，孩子不可能是他的，所以……連驗dna的念頭都沒有，就認定了一切。」

  「都這麼多年了，媽您為什麼不說出真相呢？」尹戀不解。

  「謊言一旦說了，就很難再開口說出事實，也或許是因為他對我的冷漠，讓我一點都不想告訴他真相吧，而且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跟小宣說。」楊世盈苦笑，「我很幼稚對嗎？」

  她搖搖頭，正想開口之際，病房的門又被推了開來，康宣已經買好粥走進來。

  「媽，快吃點吧。」他體貼地將母親扶起半坐。

  看著康宣替婆婆打理一切，尹戀的心情複雜了起來。既然知道了這個事實，她就更不能讓康宣離開了，這結，或許該由她來解吧……

  經過了一番折騰，夫妻倆回到家時，夜已經深了。

  「今天辛苦你了。」康宣溫柔地摸摸尹戀的臉頰。

  她搖搖頭，將臉湊在他的大掌中任他摩挲著。

  「我不會放棄說服媽的，你再忍耐一下。」他心裡覺得對她很抱歉。

  「不。」她連忙搖頭，勉強擠出一抹笑，「先不講這個，你今天也累了一天，我幫你放熱水洗澡。」

  「不，我來幫你。」

  「不行，我是你老婆，我說了算。」她鼓起雙頰佯裝氣惱道。

  「那我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康宣微微一笑，躺在床上做出了個大老爺蹺腳等人伺候的模樣。

  尹戀好笑地白了他一眼，走進浴室替他放熱水。

  看著蒸氣緩緩自水面飄到空中，其實她的心情是沉重的。

  婆婆將這個秘密告訴了她，她該不該告訴康宣？

  她突然可以體會婆婆的感覺了，要將這個天大的秘密攤在陽光下，還真的不是這麼容易耶。

  就在她想得出神時，突然被一雙手自後方環抱住。

  「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出神？」康宣的聲音在她的耳畔輕輕響起。

  「老公。」尹戀轉過身，將臉埋入他的懷中。

  「怎麼了？突然對我撒嬌？」他揚起唇畔，促狹道。

  「好奇怪，我本來一直覺得你不會是我喜歡的類型。」她揚起長睫，露出困惑的神色。

  「喔？」她想說什麼？

  「因為我怎麼可能會喜歡一個，老是要我保護他，一點都不man的男人？」她側側頭說。

  「很抱歉讓你失望了。」康宣揚起笑道。

  尹戀搖搖頭，輕聲坦言，「不過，我發現我就是愛上了你，不管軟弱的你還是現在帥氣的你，我都超級愛的！」

  他深情地看著她，「謝謝你。」

  「吻我，不要謝我。」尹戀調皮地用雙手勾上他的脖子。

  康宣淺淺一笑，低下頭，深深吻住了她。

  的一聲，楊世盈的病房門被倏地推了開。

  「小宣？」她看向兒子，微笑問：「出院手續辦好了嗎？媽等不及想回家。」

  「媽，小戀有來嗎？她是不是去替你辦出院手續了？」康宣一臉慌亂。

  「小戀？沒有啊，你們沒有一起來嗎？」她怔愣了下。

  他霎時有如泄氣皮球似地坐下來。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楊世盈關心地問。

  康宣沮喪地將手上的小珠寶盒遞給了母親。

  「這？」這不是她送給小戀的傳家戒指嗎？

  「她留下這個戒指走了。」他臉上神情痛苦而扭曲。

  「走？為什麼？你們之間不是已經沒問題了嗎？」楊世盈也急了，「你該不會做了什麼惹她生氣的事吧？」

  「我沒有啊。」康宣也是一頭霧水。不過昨晚的她特別溫柔，的確是有點不對勁。

  「那怎麼會這樣？」思索了下，她臉色突然變了變，「難道……」

  「難道什麼？媽您知道什麼？」他急著問。

  「我——」楊世盈咬咬下唇，不知如何開口告訴兒子。小戀或許是因為知道他跟康道則的血緣關係，所以決定離開，藉以維繫他們之間的父子情。

  「媽，您快說好嗎？」康宣急著催促，病房門卻突然被打了開。

  「準備一下，車子在下面等了。」康道則出乎意料之外地走入病房，清清喉嚨道。

  「爸，您是不是再去找小戀的麻煩？為什麼要這樣對她？她是我心愛的女人，您為什麼要趕她走？」他氣急敗壞地衝上前質問。

  「胡鬧！竟然敢這樣對我說話？你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難道你真的以為你翅膀[yìng]了，可以不顧我的養育之恩了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但是——」

  「夠了，誰又去找她麻煩了？我說過你可以帶著她離開，我不會攔你！」康道則氣惱地大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