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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2:09:22 作者: 一顆杭白菜
他數不清有多少次,這副面孔出現在他紛繁複雜的夢裡,冷漠的、憤怒的、平靜的、欣喜的……如果不是強大而頑固的記憶作祟時真切的體會過,他從來不知道自己記他記得那樣深。
他跟程央說他沒有一天忘記過他,聽起來像是為了博得他同情的誇張之語,但或許只有遲嶼自己知道,從他離開後的每一天,他有多麼想他。
他甚至在清醒的狀態下聽到過他叫他的名字,就在他耳邊,短短兩個字平靜無波卻又擲地有聲,可當他欣然回頭,身後卻空空如也,那一刻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居然出現了那樣的幻覺。
可他又沉溺在那樣的幻覺里,因為那比想像中他能塑造的人更加的生動與鮮活,他知道那是假的,正如在夢境裡他早已能條件反射的察覺是夢一樣。
虛構的美好與殘破的現實曾經鮮血淋漓的將他生生剖成過兩半。
他沒有淪至一敗塗地的下場的原因,大概是幻想與真實之間總有的那一絲差距,讓他在感受到命運捉弄之餘,勉力為他留有著唯一的一縷清明。
房間裡沒有開燈,只留了書桌上一點被刻意調低後模糊的亮光,遲嶼輕輕摩挲著程央的手背,感覺到指腹下中間關節那裡有幾處細小的不平整,他翻過來看了看,顏色很淡,肉眼幾乎看不出來。
什麼時候留下的?劃傷?看痕跡似乎不太像,倒像是被什麼粗糙的東西硬生生磨出來的。
遲嶼突然想到什麼,抓過他另一隻手摸了摸,摸到了手底下同樣的凸起,是那時候,他誤會他去找張老闆那次,在他家樓下等他回來,因為他樣子太過難看而負氣打了他一拳,把他兩隻手狠狠的往水泥地上砸下去,程央為此疼到抽氣,頭頂在他胸口壓抑著哭的樣子他到現在都還記得。
他那時候明明是心疼他更多,可最後做出來的事情,卻又是那樣毫無自覺的惡劣。
遲嶼把他溫熱的手心輕輕蓋在自己眼睛上,強忍著深吸了口氣,那幾年他到底都對他做了什麼,打著關心與同情的名義,肆意玩弄他的身體,還是殘忍踐踏他的真心?
他每一樣都幹了,十成十的把自己最小人最卑鄙的一面坦誠給了他看,成功的沒留一點餘地。
程央那時候一定恨死他了吧,他是有多恨他才會在什麼都不想聽他解釋的情況下一走了之,並且做好了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他的打算。
遲嶼直到這一刻才相信程央說忘了他,也許是真的已經不想再記得他了,記著總歸是有念想,而他這樣一個人,又有什麼地方值得他念著他一星半點。
何況他們都清楚的知道,過了的是整整九年,不是九天,那樣漫長悠遠的光陰里,人變得格外渺小,感情更是微不足道,他又憑什麼要求他把那樣的痛苦留在記憶里,也許程央早就連恨都不想再恨了,拋開一切感情因素,他遲嶼在他心裡,充其量只是人生路途上一個無足輕重的過客。
想到這,他不可抑制的有些難過,付進說他愛哭其實並沒有冤枉他,遲嶼握著程央的手緊緊蓋在自己眼睛上,強忍著的酸澀再沒有毅力去堅持和掩飾,眼淚無聲的溢滿指縫後流了下來。
刀削斧鑿的痛苦從他皮肉里挑著最脆弱的神經穿刺而過,疼的他瑟縮著收緊了身體,傷口日復一日從未痊癒,他似乎也早該習慣了這樣的折磨,可折磨再深,也抵擋不了內心深處無論多自我厭棄都排遣不開的瘋狂自責。
這幾年他有多想程央,就有多少日子在自責中度過,明明那麼輕易就喜歡上了他,居然直到最後還覺得自己在這段關係里來去自由,甚至對他幾乎捨棄一切的付出以那樣一種輕易的態度。
最想得到的被最先推開,他似乎永遠也看不清自己……
衣料摩擦的細微聲音響起,面前的人動了動,手被從眼睛上抽走,遲嶼猛地一驚,忙深吸了口氣往床上看去,程央不知道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正微偏著頭看他,眼神渙散著沒有焦慮,遲嶼不確定他是不是醒了。
他覺得他是在看自己,可那目光深重黯然,似乎又像是透過他看向了別處。
他試著叫了他一聲,被聲音牽引著的視線重新回到他臉上,程央盯著他看了會,遲嶼正緊張的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就見他突然翻了個身背對著他,兩隻手抱在頭上,人弓起背蜷縮了起來。
遲嶼下意識的去拉他,被程央有些牴觸的打開了,並且抱著頭往旁邊更遠的地方挪了過去。
那是防禦的心理狀態。
要說唯一對他這個姿勢不陌生的,就是當年那個熱衷於和他上床,並且尤其喜歡欣賞他被侵犯時神情中帶著極度壓抑和隱忍的人。
程央可能並沒有認出他來,那樣深重的戒備也不是出於對他的害怕,然而那卻比害怕更讓遲嶼難過,那是在他一次又一次的要挾與強迫下,刻在程央本能里的對這樣一種恥辱與傷害的拒絕。
他應該從來就沒想跟他做過吧。
遲嶼心底一震,讓他怎麼相信所有他在他身上獲得的高&潮,對程央來說都是無盡的災難呢。
他當年的胡作非為,到底讓他痛苦到了什麼程度……
「程央。」遲嶼輕輕叫了他一聲,心口哽咽著的異物感讓他有些說不出話來,他不得不在臉上重重抹了一把,用力按著眼角才能強壓下聲音里的那點苦澀,「還記得那年,我們第一次見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