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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1:57:48 作者: 連城雪
    明明都是三十多歲了,說起父母卻仍像個孩子。

    梅夕無所謂的擺擺手說:「沒,沒事兒……喂,我問你……」

    他拉住程然的胳膊,含糊的嘟囔道:「要是……你爸沒了,你是不是又要離開哈爾濱……不,不回來了……?」

    程然的表情還很理所當然:「恩,本來就計劃帶小佳去法國,若是那樣的話,我媽願意我也會帶他去的。」

    梅夕真的醉了,張口就接道:「那……我呢?」

    程然微怔,不明白他這話從何而來。

    梅夕神經兮兮的笑了下:「算了,反正你……本來就不該再回來。」

    說完便閉上了沉重的眼眸,呼吸逐漸淺淡。

    程然沒有梅夕醉的那麼厲害,甚至於此時已經清醒了。

    在情場中混的這些年,他再沒想法也能嗅到絲秘密的氣息。

    靠在沙發背沉默了會兒,程然忍不住問道:「那句話……你不是當真的吧?」

    梅夕沒睡著,也沒回答。

    原本慵懶的後背卻變得有些僵硬。

    當真……一個十五歲的男生說:我四十歲都找不到喜歡的人的話就回來養你到老。

    這樣的東西,傻瓜才會當真。

    梅夕很多很多的時候都會覺得,自己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傻瓜。

    正尷尬著裝死,光滑而溫柔的指尖就在他的眼角撫摸過去,是程然永遠浸著笑意的聲音:「哭什麼,多大的人了。」

    ……我哭了嗎?

    梅夕詫異的張開眼眸,看到人的卻以模糊。

    還真的流眼淚了呢。

    很多很多等待和痛苦程然都不曾得知,但此時的梅夕還是從裡到外都透著股寂寞的無助,像是單薄的秋葉,讓程然有些心疼,他伸手摟過梅夕的頭,溫聲道:「好了,喝點酒就瘋瘋癲癲的。」

    靠在曾在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肩膀上面,梅夕緊張到動都不敢動。

    比二十年前要寬闊,要結實,要溫暖……但是更遙遠。

    程然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後背,笑的很含義不明。

    梅夕看不到,心卻跳的厲害。

    他知道自己不再是那個漂亮乾淨的少年了,不再能把什麼都獻給他還裝的根本無所謂,明明臉還是英俊年輕,心卻有點像老人那般蒼老而脆弱。

    喝醉了真好,醉了做什麼都不用負責。

    反正很快就永遠見不到這個人了,梅夕想,抱一抱也沒關係吧。

    還沒下定決心,他就伸出了手。

    由於是曾經最好的朋友,程然猶豫了片刻沒立刻拒絕,可就是這點小猶豫,就讓他遭到了慘不忍睹的教訓----根本沒意料到,大門忽然便打開了,易佳和張輕音每個人都拿了不少超市的袋子,正說笑著往裡走,看到他們這樣曖昧,集體傻在門口。

    這個獨棟的別墅設計很讓程然感到鬱悶,不僅是電子鎖,而且樓下客廳的沙發是無遮無掩的正對外面。

    結果非常之好,解釋不解釋都是一個效果。

    梅夕也被突然闖進來的一老一小嚇到了,他立刻就鬆了手,搖搖晃晃的站起來結巴道:「阿,阿姨……」

    張輕音片刻前還滿是慈愛的臉已經鐵青的恐怖,他半個字都沒回答,便拿著屈臣氏的大袋子走進廚房,很快裡面就傳來叮噹巨響的放東西聲。

    都是給易佳買的餅乾之類的零食,硬能讓老太太整出這麼大動靜,可見怒氣之盛。

    梅夕悔不當初的看了看極度尷尬的程然,又看了看還站在客廳中間滿臉委屈的男孩兒,估計著就是他那個可愛小老婆,口齒靈犀的心理師也想不出要說什麼,只得拿起車鑰匙倉促的說:「那,那個我先走了……」

    而後便狼狽的逃之夭夭。

    易佳很沉默的放下手裡的水果,把大門從裡面反鎖好,正想躲到臥室去,結果回頭就撞在程然身上。

    程然拉著他說:「我們沒做什麼。」

    易佳並不是特別生氣,他相信程然的人品,可剛才那個男的長得跟妖精似的臉又紅成那樣,叫人怎麼往好地方去想。

    還未等小孩兒開口,張輕音就拿著拖把從廚房裡走出來指著罵道:「你給我滾出去!」

    程然哭笑不得:「媽,我真沒----」

    不等程然有辯解,張輕音就徹底急眼了,舉著鐵棍就朝他打過來,邊打邊吼道:「你個不孝的東西,又和他藕斷絲連的給我作精,要不是他,我們家會成現在這個樣子嗎,都是梅夕把你教壞的,都是他!」

    程然既不想還手也不想挨打,只好和老媽圍著沙發轉著勸道:「你別生氣,氣壞了身子怎麼辦?」

    張輕音早就壓抑的不行的,索性痛哭著把埋怨都喊了出來:「你還知道管你媽,二十年來你看過我嗎,主動給我打過一次電話嗎,你爸是怎麼得的癌症,都是被你氣的整天喝酒澆愁,你就知道和那些不男不女的人鬼混!」

    說著就一棍子照著他的頭打去。

    程然有點不耐煩的擋下來,淡淡的說道:「是他不讓我回來的。」

    張輕音氣道:「你不想想你做了什麼事,才上到高一就和那個梅夕同居,你姥姥都要病死了也不曉得來看一看,都怪你爸給你那麼多錢,你就拿著錢去學壞!」

    程然最不想聽這件事,他側著頭道:「我就是同性戀,我就是喜歡男人,跟梅夕沒關係。」

    張輕音老淚縱橫著說:「對,對,你是同性戀你不懂事就有理了,還是我的錯不成了,是我把你生成這樣的,你看看易佳有沒有像你似的不著調!」

    程然輕笑:「你把小佳扯進來幹什麼?反正我爸不喜歡看我,我就不要讓他看見,既然這麼恨我幹嘛還叫我回家,明天我就走。」

    張輕音哽咽的說:「他是你爸爸!你知不知道這些年你爸買了多少有你在上面的雜誌啊廣告啊,喝醉了就躲在書房看,他一個老醫生怎麼會愛看那些不穿衣服的外國人,還不是想你啊。」

    程然聽到這有些理虧,但就是死要面子的說:「我哪知道他在想什麼?」

    一句話又把張輕音惹急了,他抬起拖布便要揍兒子,程然很煩的拉住棍子甩到邊上去道:「夠了吧,你還高級知識分子呢,跟我爸一個樣。」

    可能是力氣太大了,帶的張輕音趔趄了下。

    被嚇的站在角落裡不敢吭聲的易佳頓時生氣了,他跑過來使勁推開程然說:「不許欺負奶奶。」

    說完就把淚流滿面的老人擋在身後,小表情嚴肅的跟看到什麼罪大惡極的事情似的。

    程然被他們搞的都快神經衰弱了,他無力的扶著額頭笑了下,說道:「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而後便頭也不回的摔門離開。

    張輕音全身的力氣都沒了,靠倒在沙發邊上捂著臉無聲的慟哭。

    易佳很難過的找來紙巾給他擦著臉,小聲道:「奶奶不要難過了,不要哭了……」

    張輕音苦笑著摸著小孩兒的頭痛苦嘆息。

    滿室沉默。

    其實程然也沒走遠,只是坐在花園裡發呆。

    他是個很渴望平靜的完美主義者,不喜歡的東西一律避開通通會裝作看不到。

    可是家庭,根本沒得選擇。

    說不清楚為什麼,他對誰都能慢條斯理,冷靜幹練。

    唯獨面對父母的時候,根本就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或許是他們的工作太繁忙,從來沒有讓程然學會與他們溝通的方法,小時候有事情都不會主動找爸媽講,人到中年,更是徹底的貌合神離。

    提到家這個字,他煩躁的情緒永遠多過其他任何東西。

    下午的陽光很柔和,安安靜靜的如同剛才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程然正猶豫自己該躲到哪裡去,背後卻響起聲清亮的呼喚:「喂,壞蛋!」

    回頭,易佳正拿著根水果味的冰棍很扭捏的站在花叢邊看著他。

    程然輕笑:「我媽呢?」

    易佳指了指房子裡說:「在做飯,晚上還要給爺爺送飯去。」

    程然朝他伸出手:「過來。」

    易佳乖乖的走到長椅旁邊,把冰棍遞到他嘴邊。

    程然搖了搖頭,捏了下小孩兒的臉道:「我發現你現在和他們比跟我還親。」

    易佳咬著冰棍搖頭:「沒有啊。」

    程然覺得好笑:「那為什麼我媽打我你就在旁邊看,我還沒碰他你就跳出來了?」

    易佳瞟著大眼睛回答:「反正你是男人,打幾下又不會壞掉,奶奶老了,身體不好。」

    程然忍不住在他屁股上拍了下問:「那你會不會壞掉?」

    易佳立刻躲得老遠,猛點頭說:「會的,會的。」

    程然笑了笑,又道:「過來,親一下。」

    易佳立刻用胳膊擋住臉說:「不要,我要給奶奶買鹽,你快去認錯吧。」

    聞言程然又露出不情願的眼神。

    易佳可是很富有正義感,他認真的說:「你要是不認錯,我就不理你了。」

    不等程然回答,小孩兒放下話就邊吃邊溜達出了院子。

    大攝影師很無奈的又靠在椅子上悶不吭聲。

    從廚房是能觀察到院子的情形的,張輕音邊洗菜邊皺著眉頭凝視兒子和易佳在那對話,他覺得自己多半是麻木了,至少覺得,這樣比梅夕那個妖精在看著要舒服許多。

    易佳什麼都好,只可惜不是個女孩。

    但是抱孫子這些想法,其實在很多年前,就早已成了奢望。

    晚上的醫院很安靜,病房裡開著窗戶,涼風習習。

    易佳用乾淨的聲音給老院長讀念當天的晚報,少年的氣息讓壓抑的空氣溫暖不少。

    就算是假象,也覺得死亡變得遙遠了似的。

    程立行勉強吃了幾口飯便靠在床邊休息,還很慈愛的摸摸易佳的頭說:「去歇歇吧,那有西瓜自己去拿。」

    易佳放下報紙笑了笑,忽然提道:「爺爺……明天程叔叔來看您,您不要再罵他了好不好?」

    程立行原本愉快的臉立刻被這句話弄得僵了下來,他不回答。

    易佳拉住他的袖子又道:「程叔叔知道自己當初不懂事,他已經後悔很久很久了,只是自己太驕傲,總不肯主動低頭……」

    程立行皺眉嘆道:「這個不孝的東西,我養了也是白養,還不如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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